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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镇恶·黑死蝶
王县尉眼见小菩萨在看清尸身面容后竟直接昏厥过去,心头当即咯噔一下:这女子定是认得死者,且渊源匪浅!待九襄醒来,刚想询问便被“请”了出来,他强压下冲动,焦灼地在院中来回踱步,目光却死死黏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随从几次上前劝说,都被他挥手屏退。这位素来稳重的县尉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而驻足侧耳倾听屋内动静,时而搓着手喃喃自语:“这…这可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是对案情的种种猜测,竟是打定主意,不等到确切消息绝不肯离开半步。
而屋内两人心头的压力更是重如千钧。
“绝不能报官!”九襄猛地抓住萧逐的手臂,眼中却燃烧着清醒的火焰,“一旦以‘永嘉公主’的身份上报,此案便不再是刑案,而是天大的丑闻。太后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将此事彻底压下,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到那时,我娘的死因,公主为何要加害于她,这一切的真相……都将被永远埋藏。我们不仅查不下去,连我们自己都可能被‘抹平’。”
萧逐瞬间了然,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所以,我们必须压下她的身份。”九襄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目光灼灼,“在我们自己查清来龙去脉之前,她只能是那个‘假菩萨’,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骗子。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官府的框架下,名正言顺地继续查下去,才不会打草惊蛇,才能……最终触及到那被层层掩盖的真相。”
(冯宝莲OS:没错!让县衙以为这只是个地方上的案子,我们才能在暗处,把她的老底掀个底朝天!)
这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就此定下。
“然而,全然缄默或矢口否认,王县尉绝非蠢人,反而会引来更深的猜忌与调查。”萧逐剑眉紧锁,快速分析着利弊。
沉默片刻,九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看向萧逐:“为今之计,唯有……‘半真半假’。”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王县尉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几分难掩的急切:“小菩萨现下可好些了?方才……”
他顿了顿,目光在九襄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可是认出了那具尸首?”
九襄抬眼望向他,眼中泪光未干,声音轻颤却清晰:“不瞒大人,此女……正是害死我娘的元凶。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她踪迹,不想今日竟在此处得见……却是这般光景。”
那椎心泣血的痛楚、积压多年的悲愤,以及大仇未报却乍见仇人已成冰冷尸身的复杂心绪,在她眼中交织翻涌,没有半分矫饰——这本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投射。永嘉公主虽非直接持刀之人,却是导致她娘亲惨死的根源,这番话,字字泣血,句句属实。
王县尉见她情状,心中的疑虑倒是消散了,不由得叹息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小菩萨方才反应如此剧烈。”
萧逐适时地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恳切:“王大人明鉴,此女确系九襄的杀母仇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她的下落,我本想手刃仇人,以慰九襄娘亲在天之灵,不想竟有人抢先一步。”他适时地转移了话头,“如今人既已死,旧怨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查明她为何会死在此地,又是何人所为。此案,恐怕另有隐情。”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既解释了九襄的失态,又将案件的焦点从“死者是谁”转向了“凶手是谁”,完美地避开了可能触及宫廷秘辛的雷区。
王县尉闻言,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案宗,双手郑重地奉至九襄面前,语气凝重:“小菩萨,此案已惊动府衙,影响极其恶劣。知府大人亲自过问,下了死令,限期十日必须破案。下官深知唐突,但如今全城百姓惶惶不安,实在迫不得已,只能劳烦小菩萨相助,帮忙参详这些卷宗。”
他展开案卷,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这是目前所有的调查记录,从现场勘验到邻里问询,皆在此处。还望小菩萨不吝指点,助我等早日查明真凶,还百姓一个安宁。”
萧逐与九襄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冯宝莲OS:友情提醒,既然来了人家的地盘查案,这王将军的码头,咱们可得先恭恭敬敬地拜上一拜!)
九襄纤指在案卷的“江心寺”三字上轻轻一点,萧逐当即会意,转向王县尉从容道:
“王大人,且莫提这假菩萨是死在江心寺附近。既然来到贵地查案,按规矩,总该先去拜会此间镇守一方的神明才是。”
王县尉闻言当即吩咐左右:“小菩萨放心,明日一早在下便亲自陪小菩萨前往江心寺进香。”
“那便有劳了!”
翌日清晨,江面薄雾如纱,王县尉早已备好渡船在码头等候。见九襄与萧逐到来,他快步迎上,亲自举伞为九襄遮去晨露,语气恭敬:“小菩萨,渡船与香烛供品皆已备妥。今日恰逢望日,正是寺中为将军金甲拂尘、诵经祈福的吉时。”
舟行江心,破开氤氲水汽,孤悬于万顷波涛之上的江心寺轮廓渐显。及至靠岸,但见寺门洞开,香客络绎不绝。山门之上,高悬的“回头是岸”鎏金匾额赫然在目。
“回头是岸!”九襄忍不住喃喃念道:“乃是佛家警示世人的核心箴言。意指众生沉溺于苦海,唯有回头,放下执迷,方能登达涅槃的彼岸。”
“此匾高悬于江心寺,恰如其分,香客们渡江而来,本身便是一次脱离尘世苦海,抵达清净彼岸的身体力行,极具象征意义。”王县尉忙接上话头。
然而,此刻九襄心中想的却是:这句更像一句命运箴言。此案水深似海,牵动朝野,现在回头,尚可上岸;若执意前行,恐将万劫不复。可他们现如今,已踏入迷局中心。
大殿内供奉的是一尊顶盔贯甲、足踏浪涛的威武将军像。金甲在长明灯下流光溢彩,将军手持大钺,面容肃穆,不怒自威。
王县尉上前,亲自将三炷清香插入炉中,青烟袅袅升起。他侧身对九襄与萧逐低声言道:“这位便是本朝开国名将,后被尊为镇江王的王镇恶将军。昔年他率百艘蒙冲小舰逆流北上,大破北军水师,奠定我朝基业。而其死后英灵不灭,更显神迹于此江心——”
他语带敬畏,续道:“据说三十年前,江中恶蛟作乱,兴风作浪,致使堤毁田淹,生灵涂炭。正当万民绝望之际,有人忽见将军金身显圣于此礁岛之上,手中大钺化作一道金光直刺江心!但闻一声雷霆巨响,大钺砍下恶蛟头,洪峰顿息。自此,百姓便在此立祠供奉,尊将军为镇洪之神。说来也奇,三十年过去了,昔日那浊浪排空、吞噬行船的百里狂澜,竟真的化作了波恬浪静的安流。是故,江上往来的渔民舟子,皆视此寺为庇佑之所,寺中香火日盛,每逢朔望,码头更是舟船云集,皆是为祈求一纸平安符,一场顺风船。”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直到那假菩萨在此出现……因而渔民们皆认定,此乃‘一江不容二佛’,是那小菩萨在此设坛,触怒了镇江王,才遭神谴被收了去。”言及此,他眉头紧锁,声音里透出几分肃然:“然此等‘一江不容二佛’的揣测,实属荒诞不经,不仅有损将军包容宽宏的威名,更将正神护佑曲解为了门户私斗,殊为不妥。”
闻得此言,众人皆沉默,恰在此时,晨钟轰鸣,声震江涛。
萧逐目光敏锐,指向将军右臂铠甲一处:“这处修补痕迹,形制奇特,莫非并非战伤,而是当年镇蛟时所留?”
“萧兄弟慧眼!”王县尉抚掌惊叹,“正是如此!传说那恶蛟垂死挣扎,以尾猛击将军金身,损了这片甲叶。您看这殿中梁柱,还悬着当年渔夫们献上的‘蛟骨’,以感念将军镇洪之恩。”他说着,对那巍峨神像深深一揖:“将军生前为国开疆,死后英灵犹镇波涛,实乃我等之幸。”
(冯宝莲OS:好一位镇恶的将军!生前纵横沙场,死后镇压恶蛟,出将入神!这般接地气的守护神,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泥塑更让人心生敬畏,也难怪香火如此鼎盛。)
只见许多船夫恭敬地将一枚枚铜钱贴在将军金甲之上,祈求行船平安、风调雨顺,那甲胄下摆已覆上厚厚一层,闪烁着民间的虔诚与信仰。
九襄依礼跪下,双手合十,前额轻触着冰凉的蒲团。待她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神像,却见将军金甲之上,有一片鳞甲的光泽似乎不如周遭那般清亮璀璨,像是蒙了一层极细的尘,晕着一圈朦胧的暗影,在这被精心擦拭、流光溢彩的甲胄上,显得格外突兀。
九襄不愿这微瑕亵渎神明,未及深思,几乎是出于本能,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为这片“蒙尘”的金甲拂去那碍眼的薄翳。
指尖将将触及的瞬间,那片“蒙尘”的甲叶竟微微一颤!
九襄的手霎时顿在半空。
那并非蒙尘的甲片,竟是一只栖息的蝴蝶。
它双翼紧闭时,色泽暗沉,巧妙地模拟着金甲上岁月沉淀的哑光,完美地隐匿自身。而就在她指尖惊扰的刹那,那合拢的翅翼缓缓展开。
它仿佛是误入凡尘的异灵。
那双翼竟是透明的,如同两片被月光浸透的玄冰琉璃,唯有翅脉与翼缘勾勒着纤细而华美的金色纹路,宛若为虚空镶嵌的华丽画框。当它在空中微微颤动时,便成了一位优雅的、近乎隐形的舞者,只在视线中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金色弧光。
这模样,与李白此前所示的那枚残翅,一般无二!
李白所述的那个诡谲故事瞬间浮现脑海,九襄心头一凛,正待细看,它却已翩然振翅,自将军像上轻盈飞离。
它并未远遁,只在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向了高悬于正殿正中的那块匾额。它稳稳停在了“回头是岸”的“头”上一点那,双翅再度敛合,转瞬身影又“消失”与匾额中,宛如一个无声而冰冷的嘲讽。
(冯宝莲OS:妈呀!这鬼东西真找上门来了!李白说的那些话……莫非都是真的?那、那什么诅咒,什么见到它就离死不远的传说……九襄,这个鬼魂之说,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你看看我,我不就是一个亡魂吗?很多事由不得你不信……)
原本安静待在九襄怀里的小毛球察觉到了不对。它从衣襟缝隙里探出小脑袋,只朝那匾额方向瞥了一眼,便“吱”地发出一声短促惊叫,浑身绒毛都炸了起来。它慌忙把脑袋埋进九襄衣袖最深处,两只小爪子还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整个小团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恨不得当场消失。
九襄心口骤然收紧,转念却想明白了什么……对,只有振翅无声,掠过幽光的黑死蝶,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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