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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象
“博雅大人!您不能留着这支笛子啊!”白发苍苍的老人跪伏于地,不断说着恳求的话。
他是源氏的老仆人,几乎是看着源博雅长大,与博雅的感情极深。
博雅怀中正揣着鬼笛“叶二”打算出去,见老人这样,也于心不忍,撩起衣服下摆,和老人面对面蹲了下来。
“这笛子是我一个乐友送给我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博雅摸出笛子,大拇指摩挲着笛子光滑的表面。
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那笛子,声音都变了调:“这笛子!这笛子是……”
鬼笛叶二,通体漆黑,尾部雕琢着两枚栩栩如生的叶片。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也罢了。
但最诡异的是,每至清晨,太阳初升之际,都会有露珠缓缓从那两片叶子内部渗出、滴落。
想来,这就是那鬼公子曾经说过的,“此笛有些特异之处,日后便知”了。
博雅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但这吓坏了源氏上下。
若不是博雅一力护着鬼笛,他的父兄恐怕早就把这支怪异的笛子丢出去了。
“你看,阴阳师都来看过了,说这笛子没什么问题。”博雅攥着笛子微微晃了晃,继续说:“那可是贺茂保宪、保宪大人。难道他的话还不可信?”
不过,在提到贺茂保宪的时候,博雅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出现在他面前的白衣阴阳师。
那个阴阳师和贺茂保宪比起来,不知是谁的能力更强些呢?
这个疑问刚一出现在博雅脑海中,他便立刻将其打消了,如果那个阴阳师真的身怀绝技的话,那又怎么会籍籍无名呢?
他自幼生在宫闱之中,贵为皇子,虽说年少时因不喜皇室内斗而自请降为臣籍,但毕竟也是天皇嫡系,地位举足轻重。
那些入朝为官的、稍有些名望的阴阳师他都见过,多少有些印象,可是那位月白色狩衣、面容有些像是白狐的……
等等!
月白色狩衣、面若白狐?
博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天他遇见的恐怕是贺茂保宪的师弟、虽然很少抛头露面,但平安京中却从未少了此人传说的——神秘的“白狐公子”,安倍晴明!
“不会这么巧吧。”博雅喃喃着,他揣起鬼笛,起身就要走。
他身后,老人“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博雅大人,您不能带着这种笛子去天皇陛下的和歌宴会呀!”
不过博雅早已经大步走远了。
这是新天皇即位以来,操办的第一场大型宴会,无数公卿贵族都对此趋之若鹜,希望能借此来换取天皇的信任。
不过,博雅倒是对宴会本身兴趣不大,这宴会吸引他的唯一理由,是天皇曾亲口说过,他将会取出宫中珍藏的那面“玄象琵琶”,请众人赏鉴。
博雅爱音成痴,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一睹玄象琵琶真容的机会。
百年之前,曾有使者西渡唐土,并带回了“玄象”、“青山”、“狮子丸”这三面名贵的琵琶,可惜,在使者携琵琶渡海返回日本之际,遭遇巨浪,“狮子丸”被卷入海底不知所踪,“玄象”与“青山”这两面琵琶得已幸免于难。
这百年以来,两面琵琶一直被收藏于宫中,极少取出来示人,即便是曾经贵为皇子的博雅也只远远看过几次,更不必说拿在手中弹奏了。
博雅每每与人谈及此事都要捶胸顿足,深以为人生憾事。
博雅乘牛车赴往宴会的举办地——大内清凉殿。途中,他反复摩挲着那支黑色的鬼笛,似乎是想借这样的动作来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以为你不会出现在这儿呢,晴明。”
当博雅抵达目的地下车的时候,身后一人说话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更确切地说,是“晴明”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道是安倍晴明?
博雅稍稍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该回头看看。
紧接着,另一个语气中带着几分倦怠的声音说道:“我听说那位尊贵的陛下今天会把那面传说中的琵琶请出来,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不过博雅不敢确定说话的这人就是他那天遇见的。
“别用这种口气谈论天皇陛下!”
说话的两人正是晴明和保宪,保宪见晴明满不在乎的样子,难免恼怒,低声告诫了他一句:“在这儿倒还罢了,一会儿千万别说什么胡话,也别玩你那套捉弄人的把戏!”
“知道了,师兄。”晴明微微一笑,展开折扇掩住了唇角,又朝保宪身后望了一眼,问道:“今天怎么没带你儿子光荣过来?”
保宪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道:“还不是怕他年纪小闯祸。”不过,今天晴明会来倒是他没有料想到的,现在他只寄希望于晴明最好还懂得分寸,不要再当众胡闹了。
博雅终于忍不住,回头去望了一眼,恰巧正对上他身后那位身着月白色狩衣的阴阳师的视线,他立刻认出来,那个人正是那天曾经试图阻止他得到鬼笛的阴阳师!
晴明对博雅忽然回头感到意外,不过还是颔首向其致意,同时,挂上了一副礼貌却疏离的笑容,这笑容显得很假,让人明显能感觉得到,他即使在笑,那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总是盯着人家总归不合适,博雅扭回头,微微皱了皱眉毛。
现在的这个晴明,与他那天看到的相比差异很大,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安倍晴明?
不过当他走进清凉殿,博雅就顾不上去考虑这件事了,因为殿上正中摆放着的,正是那面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玄象琵琶!
它被盛装在一只特制的丝绸袋子中,丝绸表面纹绣着精致的花纹,不论是名贵的丝绸、还是巧夺天工的绣工,都昭示着玄象琵琶卓尔不凡。
博雅的目光几乎完全被琵琶吸引了去,甚至忘记了向天皇鞠躬致意。
好在天皇自幼同博雅一处长大,深知博雅的性子,不以为忤,笑道:“博雅卿,这玄象琵琶,可是吾特地为你取出来的宝物。它的绝妙之处,稍后再领略也不迟。”
博雅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连忙向天皇深鞠一躬,转身落座。
公卿和贵族很快就到齐了,天皇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宣布开席。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起身作和歌吟唱,无非也就是什么歌功颂德之语,其中也有稍粗鄙些的,也有格调高些的。
博雅托着下巴,自斟自饮,他虽一向喜欢音乐,但极厌恶这种利用音乐来取悦他人的行为,因此,即使这些和歌再悦耳动听,在他耳中也显得俗气难耐。
他只不过是在等待这场宴会的重头戏——玄象琵琶而已。
博雅一边自顾自地饮酒,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安倍晴明的身影,这时候,贺茂保宪忽然起身作了首和歌,于是博雅在贺茂保宪身边找到了同样显得百无聊赖的安倍晴明。
晴明微微眯着狐狸眼,虽也是正襟危坐,但总懒懒地,好像随时都会躺下来似的。
他侧过头,望着自家师兄,似乎是觉得保宪作和歌的样子很有趣,于是唇角一弯,不过很快就用折扇压了下去。
贺茂保宪所作的和歌在内容上与其他公卿大同小异,不过融进了一些阴阳师占卜中的词汇,大概意思差不多就是:他某日夜观天象,平安京一带星光熠熠,正应在天皇身上,这位新天皇将必定是位明君。
博雅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收回目光,继续喝起了自己的酒,偶尔对凑过来套近乎的普通贵族应付几句。
“师兄。”当保宪归座之后,晴明神秘兮兮地凑到保宪耳边,用折扇掩着嘴唇,低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忽然学会观星了?”
保宪瞪了晴明一眼,没应声,而晴明也没有非要保宪回答的意思,玩笑开过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酒过三巡,天皇忽然抬手示意大家肃静,博雅连忙放下了酒杯,微微欠起身子,朝殿中央放置玄象琵琶的方向张望。
这场宴会的重头戏——玄象琵琶即将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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