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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明凰喃喃念出声,“打算?”
裴熠拿起她倒的那杯茶,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离开菱洲前,你叔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叔父……苏运洲。
明凰落座,思绪晃到了菱洲那夜。
苏运洲有些本事,但也仅仅只是有些。
他在京城布着的那些眼线,最高不过四品,都是一些不伤大雅的小官。
京城的权力漩涡中心在皇宫,这消息从宫内传出来,经过两府,再经过三书六省,层层递减。等到了苏家眼线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苏运洲和她说的那些,大多已经不适用了。
明凰抬眼看向裴熠,还得靠他。
“叔父远在江南一带,又常年海外行商,没什么太多要紧的。”明凰如实答道。
苏运洲的势力网有限,裴熠心知肚明。
当年,苏家是为了什么才酿成的大祸——他正是知晓这个把柄,才能将苏家牢牢握在手里。
他饮下一口茶,从容道:“如今新朝当立,朝里正是最乱的时候。”
明凰早就想听他说这个了,她对当今朝政可谓是一头雾水,唯有像裴熠这样身处漩涡中心之人知晓的才最多。
她兴冲冲地看他,言语中尽是迫切:“大人,小的洗耳恭听。”
裴熠见她这样,微微勾起唇笑了。
其实这些事该在启程前就告诉她的,只是那夜在苏府偏宅……他却揽着她睡了一夜。实在是因为,不想要这些事来扰了他难得的夜。
裴熠放下茶盏,面带笑意地看她:“万元度一案,你以为是谁在背后牵头?”
“万元度是当今皇后的亲表弟,若说谁与她有仇,非萧氏一族莫属。”
“对,也不对。”
明凰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皱眉笑道:“大人的意思是?”
“万元度,是你姨母主动推出去的。”
明凰愣住了。
从前南诏还在时,万家独大。万元度便是万家在朝中最会运作和必不可缺的一员,经过他的手,不知道托举了多少万家子弟。
如今慕容枭夺位,立后不立他最宠爱的萧氏,居然扶了万明珏上位。明凰对此本就颇为疑惑,以为依照曾经他们二人那种貌合神离的样子,慕容枭上位后就会把万明珏打入冷宫。
“万家约莫是倒了吧?”明凰面带无奈之意,笑得有些苦涩。
接着又问道:“若万元度真是她推出去的,那她现在靠的是谁?”
裴熠没想到明凰对这个惊天消息接受得如此之快,且立马就找到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万明珏背后的靠山是谁?
要知道,朝堂和后宫是紧密相连的。为着权利,多方势力因利而聚,相互争斗撕咬。
皇帝作为其中最关键的中心,需要平衡好多方势力,不会让某一方太弱,也不会让某一方太过,且要让他们有事可做才不会整天觊觎皇位。
这是朝廷权谋争斗的最基本逻辑。
明凰对这些的觉悟和敏锐,似乎要比他认为的还要厉害。眼中浮现出欣赏,裴熠笑起来,轻轻地说道:“你猜。”
“我猜?”明凰抿唇,略微皱眉,笑得有些勉强。
裴熠面无波澜,只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他故作拿捏的姿态,明凰有些心烦。南诏覆灭,至今她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六月在锦都流浪乞讨之时,街头流传的那些浑话离谱到她发笑。
那些愚民居然说父皇和北朔皇帝有勾结,说父皇每年都给北朔一大笔钱才保住边境,还追溯到十多年前,说父皇把姑姑送去和亲是为了讨好北朔皇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父皇打通了南诏和海外的商路,不知道让多少人发财,让多少张嘴吃上了饭,这些京城的百姓居然如此愚蠢。止戈钺好好地矗立在边境,就算是北朔骑兵踏破了地也不可能攻得进来。这种浅显的道理,难道这些人不明白?
就算百姓不懂,难道那些臣子、那些世家不懂?她是断断不信的。
“宫变突然,许多人为了自保暂时俯首臣称,这也是有的。”明凰认真地看向裴熠,“如今朝中管事的是哪些人?”
裴熠差点笑出声来。
他方才正在心里夸赞明凰的政治觉悟,她这一句“为了自保、俯首称臣”让他几乎忍俊不禁。
明凰,到底该说你聪明还是愚钝?
想到京城那些因着万家失势而正迫不及待欲取而代之的人们,裴熠忽然觉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这些残忍的真相了。
他该如何告诉她,你的父亲或许是个仁君,但却远远算不得一个明君。南诏立国至今永和,已经两三百年,有些沉疴早就腐烂了,只是一直被永和财政上的才能暂时掩盖罢了。
皇帝太“仁”,万家独大,世家抢夺钱权,重文轻武,外戚不忠,外邦觊觎,贪墨横行……南诏的朝廷,早就千疮百孔,已经乱得不像话了。
而那个预言,如今看来,竟成了南诏灭国的导火索。
当真令人唏嘘。
裴熠眸色深沉,看向一脸严肃正在沉思的明凰。
她前不久才国破家亡,要是知晓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当真支撑得住吗?
“明凰。”他开口唤她。
“大人,怎么了?”
“你……”裴熠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你对南诏尚存之时的京中势力,知晓多少?”
明凰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南诏尚存之时,她是最尊贵的公主,是仅次于皇后的南诏地位最高的女子。永和皇帝为她请了天下最具盛名的曾经的国子监祭酒,当时的文官之首——方正儒作为老师,为她讲学。
方正儒少时连中三元,是南诏几百年来唯一一个。
他任国子监祭酒时常常在京中开设学堂,为天下读书人传道解惑,称得上是桃林遍天下。
明凰和他关系算不上近,仅仅只是有一些师徒情谊。原因无他,这位大儒似乎对女子念书一事,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因此,明凰接触朝廷势力风声的途径,便是自己的父皇还有母后,以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慕容君烨。
和父皇母后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似乎不太喜欢聊前朝的事,反而更多的是关心她的课业,以及习武事宜。
“三司使的位置是万元度,我还知道东府的文官们是以我曾经的老师方正儒为首的。”明凰认真回忆着,“西府曾经是以我外公为首的,一直是万家人在统筹。”
“还有慕容家,掌管了三衙。外公仙去后,慕容枭接管了枢密使的职位,在平定北部之乱吼,父皇封他为威麟大将军加九锡,可剑履上殿。”说到这里,她眼中骤然浮现了恨意,“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裴熠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幸亏早已派追风等人将这个房间秘防死守了,否则这些话但凡传出去半句,他们都将尸骨无存。
“你说得皆不错,可还有么?”
明凰微微皱起眉,又沉思了一会。
除了这些,就是京城里好几代的世家了。
沈家,吏部尚书沈伯庸的父亲当年慧眼识珠,资助了家贫如洗的方正濡读书赶考。方正濡能“连中三元”,沈家的财力和人脉支持功不可没。
韩家,韩家祖上曾是跟随外公征战的亲随,后来封侯赏爵,也有不少子弟在枢密院和三衙做官。
其他的便是些入不了京城权力中心圈的小族了。
明凰坦然道:“我知道沈家和老师关系密切,沈家是清流世家,朝中文官大多是姓沈姓方。韩家如今地位如何,我不清楚。”
“老师?”
裴熠抓住了这个关键,眸中的神色变得深沉起来,微笑道:“你和这位老师的情谊如何?”
明凰愣怔片刻,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和我们当下所说之事,有什么关系么?”
裴熠定定地看着明凰,她脸上的困惑真切,看样子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他忽然有些语塞,过了几稍,才缓缓开口道:“如今晏国的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并非是我,而是你的老师。”
“方先生?”
明凰的眉头紧蹙,彻底愣住了。
在她的记忆中,父皇每每提及方正濡都是夸赞之词,赞他的才华,赞他的政见,赞他为御史台和翰林院培养了无数优秀之士。
而方正濡也一向名声在外,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里。
他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太傅,是当之无愧的文官之首,他一个人的言行便可影响整个朝廷。
如若他现在炙手可热,不就等同于……他认可慕容枭,认可晏朝。
明凰想到这里,双手止不住地发起颤来,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高亢,“你是说,方先生如今是慕容枭跟前的红人?”
裴熠看着明凰发抖,心下一沉。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明凰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唇角勾起,笑得有些苦涩和讽刺:“他竟然没有和那狗贼对簿公堂,为南诏和父皇正名,而是认贼作父?”
见裴熠没有回答,她又接着急切地问道:“方正濡和沈家可还有瓜葛?韩家呢?”
裴熠攥紧了隐在袖中的手掌,力道之大,指尖深深嵌进肉里。他却仿若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是心头骤然泛起一股难忍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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