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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秦骁
夜风裹挟着庭院草木的清气,穿过敞开的露台门,拂动薄纱窗帘。吴婳——吴静怡,赤脚站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望着远处山下那片璀璨又遥远的人间灯火。
泼天富贵。
这四个字像金箔,贴在眼前这流光溢彩的生活表面,熠熠生辉。顶级食材入口即化,柔软织物包裹身体,连呼吸的空气都过滤得纯净无尘。这是吴静怡梦寐以求的,也是吴婳前世卷生卷死也未能真正触及的云端。
她应该满足。甚至,应该得意。
可胸腔里,那颗属于吴婳的心脏,却像悬在丝线上,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一种细密的、挥之不去的心虚和不安,如同藤蔓,在富贵的金箔下悄然滋生。
这份心虚,源自一个名字——林淑芬。吴静怡的母亲。
记忆碎片里关于林淑芬的部分,清晰得刺眼,又陌生得令人惶恐。
那是一个与赵春梅截然相反的女人。没有刻薄的咒骂,没有沉重的鞋底。只有一双永远含着笑、带着点怯懦、又盛满了无底线溺爱的眼睛。吴静怡就是她世界的中心。从小富即安的糖水铺子里挤出的每一分钱,都心甘情愿地流向了女儿无止境的虚荣心。女儿要买那个同学都有的、印着巨大logo的帆布包,哪怕家里这个月房租还没着落,林淑芬咬咬牙,偷偷多熬了几夜糖水,硬是买了,还笑着夸女儿背着真好看。女儿嫌弃家里的“土气”,林淑芬就默默收起自己穿了多年的旧衣裳,换上女儿“淘汰”下来的、其实并不合身的所谓“时髦货”。女儿为了嫁入豪门,用尽手段,甚至不惜利用舆论逼迫秦远,林淑芬在最初的惊慌和劝阻无效后,最终选择了无条件的支持——她总觉得,是自己没本事,给不了女儿想要的生活,女儿能“高嫁”,是她的福气。
这种毫无保留、甚至失去原则的溺爱,对吴婳来说,是比赵春梅的毒打更可怕的武器。
她不怕恶。她从小就在恶意里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和淬毒的尖刺。恶意袭来,她可以十倍百倍地还回去,或者更狠地算计回去。那是她的战场,她的生存法则。
可她怕善。尤其是这种毫无缘由、不求回报、甚至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纯粹的善。林淑芬的爱,像一片温热的、粘稠的沼泽,带着让人窒息的甜蜜。它没有锋芒,却轻易就能融化吴婳用十几年血泪铸就的冰冷铠甲,暴露出底下那个从未被好好爱过、因而对爱手足无措、甚至恐惧的、千疮百孔的灵魂。
这一个月,林淑芬打来的电话,吴婳一个都没接。或者说,“吴静怡”的号码,她一次都没主动拨通过。信息倒是收到不少。
“囡囡,吃饭了吗?妈妈熬了银耳莲子羹,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囡囡,天气转凉了,记得加衣。秦先生和小骁都好吗?”
“囡囡,妈不打扰你,就是想听听你声音……”
“囡囡,明天妈生日,就我和你爸,你要是有空……”
最后那条信息,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吴婳一下。明天是林淑芬的生日。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备注为“妈妈”的号码,指尖冰凉。回去?以“吴静怡”的身份,去面对那个对她倾注了全部、几乎病态母爱的女人?她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她能模仿吴静怡的骄纵任性,却模仿不了那份理所当然享受母亲溺爱的底气。她怕自己一个眼神的闪躲,一个动作的生疏,就会被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穿——看穿这具美艳皮囊下,住着一个偷走了她女儿人生的、陌生的、满身伤痕的灵魂。
她更怕……怕自己会被那片温暖的沼泽吞噬。怕那份她从未得到、也从未想象过的母爱,会像强酸一样,腐蚀掉她赖以生存的硬壳,让她溃不成军。
不能一个人去。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走廊尽头秦骁卧室的方向。那个浑身是刺、沉默寡言的小子……或许是个绝佳的缓冲带?有外人在场,林淑芬总该收敛几分吧?至少不会抱着她哭哭啼啼,或者做出什么更让她招架不住的亲昵举动。
但秦骁?让他陪自己去见一个陌生老太太?吴婳几乎能想象到他兜帽下那张臭脸和毫不留情的拒绝。
挖坑。
吴婳眯起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属于猎手的精光。对付这种高智商、低情商的别扭甲方,得精准投放诱饵,还得让他自己心甘情愿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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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
秦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灰色头发,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英文原版数学专著。他眉头紧锁,像在跟某个世界级难题死磕。
吴婳端着一杯咖啡,慢悠悠地晃到他旁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他摊开的书页。
“唔,代数拓扑里的谱序列?”她声音带着点刚起床的慵懒,语气却像在讨论天气,“推导同调群收敛性?这玩意儿确实挺磨人的,序列套序列,像俄罗斯套娃,一不小心就迷路。”
秦骁头也没抬,手指烦躁地在书页上划拉着复杂的符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回应。
吴婳也不在意,抿了口咖啡,继续闲话家常般:“我记得以前为了解决一个棘手的算法问题,需要用到谱序列计算某个纤维丛的示性类,卡在E?页的微分上死活过不去,差点把头发薅秃了。”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
秦骁划拉的手指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吴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烦躁?他正在推导的这个谱序列,恰恰就是在E?页遇到了一个极其刁钻的微分算子,死活找不到一个光滑的映射来定义它,整个推导都卡死了!
“你……怎么解决的?”秦骁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愿承认自己遇到困难但又渴望答案的别扭。
“哦?”吴婳挑眉,放下咖啡杯,露出一个“你终于问了啊”的了然表情,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语气悠悠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真不错。我记得……西城区老巷子那边,有家开了几十年的糖水铺子,他家的杏仁糊和芝麻糊熬得那叫一个绝,火候精准,甜而不腻,特别是里面加的陈皮丝,处理得恰到好处,能解腻还能引出坚果更深层的香气。”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里带着点真实的向往,“啧,那味道,绝了。感觉吃完一碗,脑子里的毛线团都能捋顺不少。”
秦骁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女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底想说什么?糖水?跟他卡壳的谱序列有什么关系?
吴婳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突然想起来”的表情,看着秦骁,眼神无辜又真诚:“对了,秦骁,我记得你好像对‘精确控制’和‘非线性优化’这类课题挺感兴趣的?那家铺子的老板,虽然只是个做糖水的,但几十年如一日对火候、配料比例和熬煮时间的把控,简直是把经验主义上升到了近乎玄学的优化艺术。特别是处理陈皮这种变量极大的辅料,去除苦味保留香气,同时还要平衡甜度……啧啧,那套经验公式,不比解个偏微分方程简单呢。”
她顿了顿,看着秦骁若有所思(或者说,被她绕得有点懵)的表情,图穷匕见,笑容灿烂得晃眼:“反正你卡在这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陪我去尝尝?就当换个脑子,说不定灵感就来了?顺便……”她语气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带一提,“那铺子老板娘是我妈,今天她生日。老人家嘛,就喜欢热闹。看到我带个这么帅气的‘同学’回去,肯定高兴坏了。” 她把“同学”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暗示他们只是顺路。
秦骁:“……”
他兜帽下的脸瞬间黑了。绕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什么糖水灵感!什么非线性优化艺术!都是借口!就是想拉他去当挡箭牌应付她妈!
“不去!”秦骁斩钉截铁,抓起书就要起身。
“哦,这样啊。”吴婳脸上没有半点被拒绝的尴尬,反而露出一个“真遗憾”的表情,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对着屏幕,用一种清晰、平稳、仿佛在学术讨论的语气,自顾自地开始念:
“关于你卡住的E?页微分算子d?,我的思路是,可以考虑放弃在原始纤维丛上直接定义光滑映射。或许可以尝试构造一个辅助的、更高维的**主G-丛**(G是结构群),利用其上的联络诱导出的曲率形式,去**拉回**(pullback)到原始丛上,从而间接定义那个困扰你的微分算子d?。关键在于选取合适的G和主丛,以及联络的**水平分布**(horizontal distribution)……嗯,具体实现可能涉及到陈-韦伊同态(Chern-Weil homomorphism)的某种变形……”
她的语速不快,每个术语都咬得极其清晰,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那些困扰秦骁多日的、如同乱麻般的概念,在她口中被抽丝剥茧,一条清晰得近乎炫目的路径被缓缓勾勒出来。
秦骁起身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兜帽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吴婳的嘴唇,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一个字。脑子里那些死结般的符号和概念,随着吴婳的话语,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清泉,开始疯狂地碰撞、重组、显现出新的连接点!那个卡了他快一周的瓶颈,竟然……松动了?!
吴婳念完一段关键思路,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仿佛要关掉什么笔记。她抬眼看向僵住的秦骁,笑容依旧灿烂,带着点“你不去就算了”的惋惜:“唉,可惜了,这灵感还是上次在那家糖水铺子,看老板熬陈皮的时候突然蹦出来的呢。环境氛围真的很重要啊……” 她作势就要收起手机。
“等等!”秦骁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吴婳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嗯?”
秦骁的脸色变幻不定,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刻入骨髓的“绝不向这个女人妥协”,一边是那该死的、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数学思路!他兜帽下的嘴唇抿得发白,挣扎了几秒,最终,一种名为“求知欲”的甲方需求,以碾压之势战胜了别扭。
他极其生硬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地址发我。”
吴婳的嘴角,在秦骁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个得逞的、锋利如刀的弧度。
坑,挖好了。
甲方二号,完美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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