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夏

　　唱片店门口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暖黄的灯光、旧唱片的油墨香以及那个叫叶生辰的男生身上清爽的气息一同关在了里面。

　　伦敦的冷空气带着湿意瞬间包裹上来，苏映清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怀里抱着那张《触不可及》的黑胶唱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耳机塑料外壳的冰凉和他递过手机时，屏幕边缘那一点微弱的体温。

　　她站在街边，雨丝细细密密地飘着，不算大，却足够让头发蒙上一层微凉的水汽。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哐当”驶过，溅起一小片水花。

　　她侧身躲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唱片店的方向，隔着橱窗和雨幕，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新存的名字——“吉他模特 - 叶生辰”——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宣告着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并非幻觉。

　　“呼……”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心湖里那颗名为“邂逅”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在微微荡漾。

　　推开房门，熟悉的空旷感扑面而来，但与早晨出门时不同，这次还夹杂着一种微妙的、独属于她自己的“人气”——门口放着她采购的购物袋，厨房隐约飘来新冰箱运行的低鸣。她把唱片小心地放在玄关柜上显眼的位置，脱下微湿的外套，换了鞋。

　　胃适时地发出了抗议。

　　在唱片店投入得忘了时间，晚饭还没着落。她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整齐码放着面包、牛奶、麦片和那根“天价”黄瓜。

　　目光扫过那几盒打折的即食意面，她随手拿了一盒奶油蘑菇口味的。烧水、拆包装、下面……动作还带着点生疏。水汽氤氲上来，模糊了窗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新消息提示。苏映清身体不禁颤了一下，擦干手拿起手机。

　　张瑜昕：[一个“探头探脑”的表情包]

　　张瑜昕：姐妹！到家没？画材用上了吗？[坏笑]

　　张瑜昕：我跟你说，我今天又跟那颜料店店员“友好交流”了一番，为了我的工业废墟！最后他妥协了，给了我内部折扣券！下次带你去薅羊毛！

　　看着张瑜昕连珠炮似的消息和充满活力的表情包，苏映清忍不住笑了。

　　这个才认识一天的女孩子，像一团热烈的火，毫不费力地就能驱散周遭的阴冷。她指尖飞快地回复：

　　苏映清：刚到家，正准备弄点吃的。画材还没拆封呢，被你推荐的店“抢劫”了，需要缓缓。[一个“捂紧钱包流泪”的表情包]

　　苏映清：折扣券好啊！下次一起！不过你确定店员没被你吓跑？

　　张瑜昕：[一个“叉腰大笑”的表情包] 怕什么！顾客就是上帝！对了对了，你住哪个区啊？这几天有啥安排？要不要出来逛逛？伦敦我熟！

　　意面煮好了。苏映清把面捞进盘子，浇上粘稠的奶油蘑菇酱汁，又切了两片黄瓜点缀（试图挽回一点“天价”的尊严）。端着盘子坐到客厅的小圆桌前，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另一个名字。

　　吉他模特 - 叶生辰：[一张照片 - 是他刚刚买下的《Call Me by Your Name》黑胶唱片，随意地放在一把木吉他旁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唱片封套和吉他琴弦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安全到家。报告苏同学，你的“解药”已入库。[一个“敬礼”的表情]

　　照片拍得很随意，却有种生活化的美感。苏映清看着照片里熟悉的唱片封面和那把古朴的吉他，仿佛能闻到阳光和木头的味道。她放下叉子，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才打字：

　　苏映清：收到。我的“解药”也安放好了。[附上一张照片 - 《触不可及》的唱片被她立在客厅空置的书架上，旁边是她带来的那本佛罗伦萨摄影集。窗外是灰蒙蒙的伦敦天空，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

　　苏映清：期待我的“出道之作”洗出来吗？[偷笑]

　　消息几乎是秒回。

　　吉他模特 - 叶生辰：翘首以盼！模特生涯第一份工作，能不期待吗？[一个“搓手期待”的表情包]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对了，刚忘了问，苏同学芳龄几何？看你气质，像刚来伦敦不久？在哪儿高就……哦不，在哪儿上学？

　　苏映清：15。刚来一个月。后天去CSVPA London报道，读一年预科。你呢？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哇哦，小学妹！[震惊] 我16，UCL计算机系预科，明年升本科。看来我得肩负起照顾学妹的责任了？[一个“墨镜耍酷”的表情包]

　　苏映清：……谁要你照顾。[白眼] 但是是真学霸呀！预科就学计算机？这么早就确定方向了？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兴趣所在呗。代码和音乐一样，都是构建世界的语言。一个理性，一个感性，挺有意思的组合，不是吗？[思考] 你呢？服装设计？难怪气质这么好。

　　苏映清：嗯。喜欢把想法变成可以触摸的东西的感觉。

　　……

　　张瑜昕： ！！！干什么呢？这么久不理我！苏映清你背着我在跟谁聊天嘛？！[一个“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表情包]

　　苏映清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张瑜昕，有点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回复，叶生辰那边又来了消息。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同道中人！我也喜欢创造。只不过我创造的是虚拟世界，你创造的是现实中的美。

　　苏映清扶额，直接把叶生辰晾在一边。

　　……

　　苏映清：刚刚在弄我的晚饭呢［哭泣］但我后天就要开学了，周六周天可以出来玩［龇牙］

　　张瑜昕：那么可怜！亲爱的你多大了呀，上得什么可恶学校［愤怒］

　　苏映清: 小小的15岁呀，CSVPA London。

　　张瑜昕：艺术学校啊，将来有没有想来上我们的中央圣马丁学院呀，我今年大一，学表演的。

　　苏映清看着她的这一段文字，眼睛似乎要看穿屏幕。

　　苏映清: ［一个“张大嘴巴超级震惊”的表情包］中央圣马丁学院！我来伦敦就是为了它！我早就打算先等到16岁再去上UAL的预科。

　　张瑜昕: 哇！！！清，你放心！18岁的学姐在UAL等你！［加油×5］

　　张瑜昕: 姐妹先不聊了嗷！母上大人叫我用餐了！你也早点休息嗷！［比心］

　　张瑜昕的头像瞬间暗了下去，留下苏映清对着手机屏幕，心脏还在因为“圣马丁”和“UAL预科”这几个字而激动地怦怦跳。

　　学姐！活生生的圣马丁学姐！还是表演系的！她感觉自己和那个梦想中的殿堂之间，突然有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连线。

　　她忍不住把手机捂在胸口，在原地小小地蹦跶了一下，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笑容。窗外的伦敦雨夜，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而明亮了几分。

　　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又是那位模特。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小学妹？被唱片绑架了？还是被我的“同道中人”论调感动得说不出话了？［一个“探头”的表情包］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开学在即，紧张得食欲不振了？

　　苏映清这才想起刚才聊得兴起，确实把叶生辰晾在一边了。他的脸上闪过一死抱歉，赶紧回复。

　　苏映清：……才没有！刚刚跟朋友聊了下开学的事。［擦汗］

　　苏映清：而且，谁是你小学妹！［发怒］不就差一岁么！还有，你的“虚拟世界”创造得怎么样了？代码写完了吗？［挑衅］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啧啧，转移话题技术一流啊苏同学。

　　吉他模特 - 叶生辰：代码嘛……那是永恒的课题。不过比起写代码，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包］

　　吉他模特 - 叶生辰：我的“出道之作”，苏摄影师打算什么时候让它重见天日啊？胶片冲洗店知道在哪吗？需要我这个本地人友情提供导航服务不？

　　苏映清看着他的消息，仿佛又看到他促狭的笑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老式胶片相机。冲洗……对啊，得把胶卷洗出来。想到那张抓拍的照片最终会变成实体的相纸，她心里也升起一丝期待，还有一点点面对“作品”的忐忑。

　　苏映清：……知道！不用你操心！［一个“傲娇”的表情包］

　　苏映清：洗好了自然会通知你这位“模特大人”来验货的。等着吧！

　　吉他模特 - 叶生辰：行！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苏摄影师。［OK］

　　吉他模特 - 叶生辰：真不紧张开学？CSVPA那边听说艺术氛围挺浓的，应该挺适合你。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迎接你的“艺术征途”。晚安，小学妹。

　　“小学妹”三个字又让苏映清撇了撇嘴，但后面那句“艺术征途”又让她心里微微一暖。她看着那声“晚安”，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

　　苏映清：晚安，吉他模特。

　　发完最后两个字，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放下手机，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前的兴奋（关于圣马丁和张瑜昕）和与叶生辰斗嘴的轻松感慢慢沉淀下去，一丝对后天开学的紧张感才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

　　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同学，全英文的教学……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湿漉漉的、闪烁着点点灯光的陌生城市。

　　转身，目光落在书架上的《触不可及》唱片和佛罗伦萨摄影集上，又落在桌上的速写本和那台承载着“出道之作”的相机上。

　　艺术。这就是她在这里的原因，也是她对抗陌生和孤单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印着茉莉花纹样的马克杯，去厨房重新倒了一杯热水。干瘪的茉莉花在热水中再次舒展，幽幽的香气弥漫开来，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回到书桌前，她翻开了速写本崭新的一页。炭笔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不再是犹豫的线条，而是带着一种笃定，勾勒着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的想象轮廓——有紧张，有期待，有对圣马丁的向往，有对摄影和设计的坚持，还有……唱片店里那个弹着吉他、带着笑意的少年模特的模糊身影。

　　窗外，城市的灯光是伦敦永不熄灭的背景。

　　窗内，十五岁的苏映清，在茉莉花香和炭笔的痕迹中，为她的伦敦故事，落下了新的一笔。

　　后天，一切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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