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他

作者:十两无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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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恶



      骆鸣玉办了转学手续,转入附近一所初中,她学习成绩不错,在原来的学校里,不论老师和同学都对她很友好。她喜欢上学,和大多数学生的心理不同,她觉得周末在家的日子才是难捱的,父母冷战带来的低气压时刻笼罩在天花板上。
      自我介绍她准备了很久,期盼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以后得日子变得轻松顺遂。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上学第一天,她因为口音被嘲笑。
      走廊很长,她跟在陌生的、年轻的老师身后,低着头,视野中前方浅绿色的裙摆一晃一荡。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骆鸣玉在村里的学校读完了小学,中学因为成绩好被分到镇上的重点中学,老师的年纪都很大,因为很少有城里的年轻老师愿意到乡镇来教书。乡镇学校没有条件搞课外兴趣能力拓展,因此唯分数论的氛围十分浓烈,不大注意学生的素质教育,有些年纪大的教师甚至用方言上课,没有培养学生普通话的意识。
      她的普通话夹杂着浓重的方言,而她这么多年并没有意识到,于是转学第一天她站在讲台上,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听见台下一阵哄笑,她记得那天窗外晴空万里,可突然之间教室就暗了下来。
      因为第一天就被人笑话口音,骆鸣玉变得很沉默,入学一个月也没交到什么好朋友。孤独只会在大人身上,在小孩身上就会变得奇怪。她家庭关系表一栏上只写了徐漫俪的名字,不知道被谁看到了,于是这个班集体里,孤独的外来者还是单亲家庭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乡下人、性格孤僻、单亲,骆鸣玉很快被传成一个怪胎。在一个需要抱团才能取暖的集体里,恶意来得莫名其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恶意被投射于集体外部时,才会使得集体内部更加稳固。

      这天放学,骆鸣玉走在回家路上,手里握着一只钢笔,心情低落。她在月考拿了第一,班主任奖励她一只钢笔,她接过奖状和钢笔的时候脸上久违地扬起笑容。没朋友又怎么样?她读书会读出头的。
      大课间回到教室,她的钢笔在地上,黑色的外壳轻微变形,是被人用力踩踏的痕迹。她弯腰把笔捡起来,祈祷笔还能用,可惜笔尖已经分了叉。
      前方十字路口,她抬头看了一眼,周闻则正在路口等红灯,一阵嬉闹声从她身旁飞快划过,班上两个刺头骑着自行车越过她,其中一个胳膊带伤,回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嘴巴还是痛的,刚刚在学校后门,她被这俩人堵住,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她不服气,捏着钢笔就戳进那人的手臂上,见了红才唬住两人。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看了一眼前方的那道身影,小跑着跟过去,此时绿灯亮起,周闻则已经起步,而两个刺头等在路口,眼神还锁在她身上。
      勇气早就在把钢笔刺进那人胳膊时被消耗殆尽,她一个情急,伸手拽住了周闻则。
      按照辈分,她该叫周闻则“叔叔”,这是她家长。
      “脏死了!”
      前头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从茫然快速变成嫌恶,他用力甩了一下袖子,丢开她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却飘回来:“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孩,学什么不好学混混打架。”
      听见周闻则这么说,她愣了一下,追上去一把扯过他的手腕:“跟我来,我有话说。”
      她能感觉到他手腕上传来巨大的阻力,他一定不情愿极了。
      转角就是一个老社区的小巷子,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周闻则,他上初三,已经很高了,他不愿意低头,她就只能看到他的下巴、鼻孔和高挺的眉骨。
      “有人。”她指着巷口。
      周闻则转过身探头去看,骆鸣玉突然暴起,一脚踹在周闻则屁股上,周闻则措不及防被踢了一脚,整个人扑到墙上,骆鸣玉还不解气,伸手扯了一把他的后领,又把他摔到地上,腿一抬直接骑在他胸口,揪起他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白净的脸皮很快浮现出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她不解气,因为周闻则眼神里的嫌恶从始至终没有消退,于是又抬起胳膊,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她骑在周闻则身上,像屠龙勇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现在和我一样了,小、混、混。”
      周闻则被她打得直不起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扶着墙站起来,骆鸣玉早就走了。他愤怒又委屈,往巷子口走的时候脚下踩到一只崭新却坏掉的钢笔,笔身扭曲变形,刻有她的名字,笔尖裂开,上面还沾着血。

      开门的是周禾文,看到弟弟一脸伤痕愣了愣,立即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周闻则朝里看了一眼,骆鸣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视线越过周禾文的肩膀落在他脸上,冷冷的。
      周禾文见他不吭声,回头看了骆鸣玉一眼,骆鸣玉早早收起了眼神,盯着电视里的晚间新闻。
      “小玉,闻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骆鸣玉眼睛瞪得很圆,看起来很无辜又茫然,还没开口,徐漫俪从厨房盛了饭出来,接道:“俩人都不在一个年级,她能知道什么,快去洗手,吃饭了。”
      周禾文却不罢休,一言不发地拉着周闻则进了房间。
      骆鸣玉追过去的眼神被房间门挡住,徐漫俪拿了筷子分给她,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吃饭。”
      “她打的?”
      周闻则低着头,很沉默,他很高了,快和周禾文一样高了,因为从小失去了父母,周禾文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养活了他,所以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哥哥在他眼里一直是值得敬重的长辈,他一向在周禾文面前表现得很乖巧。
      “你不说话我就去问她。”
      “是我说的话不对。”
      周禾文又松开了门把手。
      “我说她是我们家累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反正没人想要她...”
      “啪——”周闻则打了他一个巴掌。
      “我跟你说过什么?”
      “谨言慎行。”
      “钱拿到才是最要紧的。”周禾文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灯光打在镜片上,模糊了他的眼神。
      “嗯。”

      晚上,骆鸣玉正在桌前看书,白天的风波似乎过去了。两人的书桌都在床尾,隔着一道帘子,那帘子又不那么厚实,她隐约能看见周闻则在台灯下面读书写字的影子。
      她给他起了个外号,蚊子。周禾文和周闻则是兄弟,周禾文皮相白净,看起来斯文,却总透着一股精明,尤其是开口说话的时候,每个字里都加了香油似的,骆鸣玉本能地对着这种人心生警惕,可旁人却觉得周禾文好极了,总是顺着他的话头,不经意间就漏了好多话。
      跟她爸那个沉闷的硬木头简直是南辕北辙,她不知道徐漫俪是怎么看上这种人的。
      周闻则长相也斯文,脸皮白净,说话却一板一眼,也不大爱笑,像木鱼,敲一下,响一下,问一句,说一句。他学习不错,以前这间房里有一整面墙都是他的奖状。有时骆鸣玉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能看到台灯把他的影子照在帘子上,他趴在小书桌上做题背书,像古时候大晚上还临窗苦读的穷书生,声音小极了,像蚊子叫,所以她就叫他蚊子。
      “有蚊子。”她朝着帘子上有光晕的地方喊了一声。
      那边的背书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帘子动了一下,她坐起身一看,地板上多了一盘蚊香,青烟徐徐而上,像极了他,不在她的视线里,却每时每刻侵占她身边的空气。
      “有蚊子叫。”他又开始背书了。
      “点蚊香了,一会儿就没了。”
      “蚊子叫,我说的是你。”
      那边静了一会儿,关了灯,骆鸣玉躺在床上,帘子挡住了月光,月亮只照着她的枕头。

      没过多久,在期中考试后,骆鸣玉不出意外又拿了第一名,为了奖励她,也为了缓和关系,周禾文给全家买了新的碗具。
      上一套碗具是周家父母买的,都十几年了,瓷碗打碎了几个,但家里只有两个人吃饭,剩下零星的几个盘子也勉强够用。家里多了两个人,又来了个会做饭的,那些零星的餐具就不够用了,徐漫俪让周禾文去买一套新的。
      周禾文确实买了,不仅买了一套徐漫俪喜欢的紫罗兰花色,还单独给骆鸣玉配了一套草莓兔子碗具。
      骆鸣玉在这个新家庭的表现太糟糕,只犯错的时候会显得“老实”,可她总犯错,不是扔了周禾文的重要合同,就是把滚烫的汤“不小心”洒在周闻则手上。
      她毫不掩饰她对于周家兄弟的恶意,在外面学了脏话,徐漫俪骂她,她就用更恶毒的语言还回去,肆无忌惮地挑衅周禾文,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周禾文暴露本来的面目,徐漫俪才会认清现实。
      徐漫俪能猜到女儿如此变化的原因,可谁也没有办法让骆明起死回生。

      “你就烂在床上吧!”徐漫俪气急了,扔下这么一句话,把门狠狠关上。
      骆鸣玉缩在被子里,牙咬着睡衣袖子,愣是不出声,她自己把自己流放了。门外隐约传来徐漫俪对周闻则关切的唠叨,从前在他们自己家的时候,徐漫俪也是这样对她的。
      周家人不仅抢走了她爸爸的赔偿金,还抢走了她的妈妈,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恨意在周闻则走进房间的时候达到顶峰。
      “小玉,吃饭了。”
      小玉,谁允许他这么喊的!
      骆鸣玉突然暴起,一把掀开被子站起来,把周闻则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粉红色的兔子碗里盛着绿豆稀饭,盘子里有一个花卷一点泡萝卜,很寻常的早饭,她一眼看出是徐漫俪的手艺。
      “小玉,快迟到了,你把饭吃了吧。”
      他声音还是很小,像蚊子叫,烦人,却怎么都除不掉。她手一抬,滚烫的稀饭被掀翻,洒在周闻则的手臂上,校服挡了一部分,但看得出来还是烫得他疼,他甩着袖子,极快地把袖子脱掉。
      刚买的草莓兔子瓷碗摔在地板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在满地碎片里,她看见锃亮的瓷砖地板上倒映着她扭曲的影子。
      半块残缺的兔子耳朵落在她脚边,被她狠狠踢开,擦着周闻则的裤腿弹到房间门上,深棕的门板上被磕上一个浅白色的划痕。
      徐漫俪在门外喊:“骆鸣玉!你不许对闻则撒气!”
      骆鸣玉几乎下意识地想张嘴反击,却见往常文文弱弱的书呆子突然握紧了拳头,双眼泛红死死盯着她,压低了声音嘲讽:“你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你,连你妈妈都讨厌你,”他凑近她,“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落水狗,丧家之犬,不想住在这就早点滚吧!”
      骆鸣玉愣了一下,或许是不想刚才的那番话被外面的人听见,周闻则凑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热气吹在她的鼻尖上。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突然捧住他的脸,用额头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
      周闻则捂住鼻子后退,后背“砰”地一声撞在门板上,外面的大人们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出了大动静,徐漫俪把门推开,看到地上的碎片还没来得及责骂,转头就看到周闻则两行鼻血落到下巴上,他皮肤白,殷红的血就显得十分骇人。
      “我回来再收拾你!”徐漫俪指着她,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她扯了几张纸巾,把周闻则的鼻子堵上,扶着他走出去。
      两人离开之后,周禾文在房间门口短暂地出现了一下,晨光反射在他的镜片里,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骆鸣玉分明看清了他眼里的阴冷。

      这样痛苦的日子没过多久,骆鸣玉很快开心起来,按时上下学,也不再闹脾气,徐漫俪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小区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直到某一天传到徐漫俪耳边。
      她的女儿混在了一群游手好闲的烂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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