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阴雨长青禾

　　眨眼就到了寒假。

　　林毓坐在书桌前收拾东西，季萱看了眼课表，问：“下午还有两节课呢，收拾东西这么快？”
　　“嗯，”林毓笑笑，“我爸放学就接我回老家过年，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冬日，暖阳仍旧普照着大地，透过玻璃窗来，勾去了林毓的思绪。
　　她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笔，向远方看去。

　　她盼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熬到放学，林毓迅速拿上书包，便往校门外冲。
　　熟悉的小车并没有在门口停留，林毓看眼手上的表。
　　17：26，还早着。

　　又等了快半个钟，校内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差不多。
　　冬天天黑得快，太阳已经没过大半个山头。

　　林毓只好在校门外无聊地兜圈子。
　　平常林毓总是在差不多六点出来，林川流就已经在校门外等很久，车里的祝青禾也老埋怨她。
　　这回她动作迅速了，人却迟迟没等到。

　　终于，小车踏着夕阳的末端，从远处驶来，停在林毓跟前。
　　“上车。”林川流摇下车窗，冲着车外的林毓道。

　　林毓打开后门上车，意料之中祝青禾已经坐在另一旁靠窗的位置，但今天她有些反常，眼神略带紧张望着前排。
　　林毓合上车门，才发觉副驾驶又坐了一个人。

　　不是祝舒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将稍带白丝的头发盘在脑后，一身花色旗袍。

　　林毓没有询问，低头从书包里摸出名著看。
　　不想此时林川流开口：“没礼貌，怎么不打招呼？”
　　看来是逃不过了，林毓咽咽口水，问好：“姨婆好。”

　　女人微微侧头，打量的目光一扫而过，没有回话。
　　空气一瞬凝固，林川流生硬地笑出声：“这是你祝阿姨的妈妈，先过来住几天，一块过了除夕，大年初一我们再回南城。”

　　林毓瞪圆了眼睛，折页的手一顿：“你不是一个月前就说好了吗？一放假就回南城。”
　　“那你姨婆过来做客，你总不能没道理，不招待吧。”林川流道。
　　林毓扣上书，没有再说话。

　　此时，前座的那个女人突然发话：“川流，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前些年都是你到我家过年，今年你们工作忙，不想麻烦你们，特地跑过来还要看人眼色吗？”

　　林毓看着女人的背影，若有似无的一种威压让她不觉感到不适，话里话外，就是在说她不欢迎这个女人的到来。
　　林川流转动方向盘，嘴上打着圆场的话：“哪有？小孩不懂事，随口一说。妈，你能来，大家都很开心的。”
　　女人冷笑几声，也停下嘴。

　　林毓望着城市在蔚蓝的夜色下闪烁的灯光，宛若将其笼上一层纱。清明的眼睛镀上一层浑浊，泪光闪烁。
　　原来这些年他不回家，都是在别人家过的年啊。

　　林毓扯着袖口，在眼睫磨蹭几下。

　　“青禾，一路上怎么都不说话？”林川流似乎觉得车内气氛太凝重，想要活动活动气氛，先拿祝青禾开刀。
　　祝青禾的声音竟带了一些颤抖，钻入林毓的耳朵：“今天，学校体测……有点累。”
　　“这样啊，妈妈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等会儿回去多吃点……”林川流话音未落，女人打断道：“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这么矫情？”

　　林毓眉间松动，没料到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眸扫去，看见祝青禾正缩着肩膀，不敢看前排。

　　“这些年真是把你给养娇了，一点苦都吃不了，跟你妈一个德行。”女人冷哼。
　　林川流尴尬地笑着：“青禾，听见没？以后要多运动啊，要一个好体质才能好好学习，对吧？”
　　“嗯，是……”祝青禾颤着声回应道。

　　“养一个好体质又能怎么样？女孩终究是女孩，川流，我看你和舒雅趁现在还年轻，赶紧再要一个，不然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女人的话越说越难听。

　　林川流也有些绷不住了：“妈，我都和舒雅说好了，不再要孩子，就养青禾和阿毓两个。”
　　“而且公司状况还没稳定下来，我手头上的存款真没多少。备孕也是需要成本的，我们不能这么唐突。”
　　女人嗤笑：“行，我年纪大了，考虑不周，你们自个儿想去吧。”

　　车内回复宁静，气氛比刚刚更凝重。

　　林毓没想到身为祝青禾姥姥的人，竟还能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禁有些唏嘘，也只能识趣的安静，不说话。

　　终于熬过去这段车程，刚到楼下，林毓扯上书包快速下车，后面马上跟上了人，是祝青禾。
　　林毓当然没有管她，马上跑上楼拿钥匙开门。

　　祝青禾紧跟其后钻进来，跑到厨房去找祝舒雅。
　　抽泣的声音传来，林毓刚放好书包从房间出来，就看见祝青禾正抱着祝舒雅的大腿哭：“妈妈，姥姥她……”

　　“我怎么你了？说啊。”女人突然从门后进来，祝青禾马上把哭声噎住，不敢再发出声音。
　　祝舒雅看见来人，也愣了一下：“妈，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三个人虎视眈眈，林毓干在那站着也不是事，索性就退回房间，留出一条门缝，听着门外的动静。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样样都要跟你告状，怎么？我是老虎吗，能吞了你？”

　　女人语气无奈：“妈，青禾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会让我来吗？”

　　无休止的争吵在林川流进门后中断，他拖着行李箱进来，道：“哎呦，忘了，客房都拿去当杂物间了，没能帮您收拾出来房间，要不然今晚上您跟青禾睡吧。”
　　祝青禾马上反抗道：“我不要，我不要！”
　　哭声传来，带着女人的谩骂。

　　“哭什么哭？小兔崽子我也是养了你，就跟你睡个几晚上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要不是你们带回来一个杂种，我怎么会没有房间住！”
　　林毓拉着门把手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攥紧，胸膛起伏起来。

　　客厅里的所有人，此时才察觉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林川流提高声量，道：“您说什么话呢？阿毓是我的女儿。今天是我对您
　　招待不周，没能把客房收拾出来，您就将就这几天，大不了我和舒雅从主卧搬出来，您睡主卧，成吗？”
　　女人又冷哼一声，闭上嘴。
　　祝舒雅也跟着提高声调：“对呀妈。将来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们把主卧收拾出来给您，您别生气了。”
　　就此作罢。女人答应下来，自顾自把行李箱推进主卧。

　　林毓听见滑轮滚动的声音，穿过走廊进入隔壁的房间，她暗骂一声，重重扣上房门。

　　林川流和祝舒雅面面相觑，房门没关，那么刚才的话，林毓全全都听了进去。他们不知道是应该侥幸还是应该害怕。
　　此时那个女人在听到关门声后，用手叉着腰，用着正常声量，丝毫不避讳骂出声：“没家教。”

　　还好房子隔音好，林毓若是听见真的会忍不住冲过去打她一巴掌。

　　她从枕边摸出手机，坐在书桌前，悄悄联系游沁。
　　前些日子，她已经连好这房子里的WIFI，便把游沁给她的那张卡收好，本打算到了南城就还给她，没想到情况变得突然。

　　林毓：情况有变，可能要过段日子才回去。
　　游沁很快回复。
　　游沁：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毓：来了个老祖宗，得伺候着。

　　林毓想了想，又问一句：我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
　　游沁：放心好着呢，经常和院里的大妈一块跳广场舞嘞。
　　林毓：那就行，你也顾好你自己。

　　说完，将手机熄屏。

　　林毓将手机丢到一边，趴在书桌前，开始发呆。

　　夜色暗涌，路灯的光芒洒进窗内，林毓痴痴地望着窗外，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将目光投射到黑暗的云端。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很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通常林毓会在这个时候想很多事情，但现在她只想着回去，她想要去见奶奶。

　　半梦半醒间，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喊她吃饭，可这些声音钻入她的耳中，变得无比繁杂闹心。
　　她蒙住双耳，屏蔽这些。但耳边却响起了轻昵的称谓。
　　“阿毓，吃饭了……”
　　林毓循声匿迹，在模糊的梦境里寻找回家的方向。

　　林毓再次睁眼，自己被完全笼罩于黑暗之中。
　　她揉揉肩颈，扭扭脖子，有些酸痛。站起身伸展一方面，饥饿感也涌了上来，她正要开门往门外走，刚留出一条缝来，就听见模模糊糊的谈话声。

　　“过年的又是给她买衣服，又是买鞋子的。你对那个野种这么好干嘛？又不是你的孩子。”是女人斥责的声音。
　　“她注定是川流的孩子，将来我也得一视同仁，您别这么讲好吗？”
　　“难不成你以后养老要指望着她吗？现在的工作也辞退了，全心全意在家给那个林川流当全职太太，你以后真就看他们两个脸色生活？”

　　女人叹息几声，道：“对。”
　　随着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林毓猜到林川流这时候正在洗澡，给这母女俩留了独自说话的间隙。

　　“您是不知道，林川流已经拟定好，将公司与一继承人，给了林毓。”

　　林毓脑袋一瞬空白，在他印象里，林川流就是个到处游荡的打工仔，这些年有点起色，还以为他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升职加薪，没想到，他竟然开起了公司。而且按照现在这个家的开销，他这个公司应该营销的很好。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我收拾家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纸箱，撒出来了好多文件，我就收拾无意中翻到了这张一张纸，上面的内容，就是拟定继承人。”
　　“他公司不是这几年来才有起色的吗？这么快就拟定继承人？”
　　“我不知道……但是林川流心里面似乎还记挂着他那个前妻，总是有的没的发出可惜，我想，他是愧疚的，所以想对那个孩子好点。”

　　女人暗骂：“这男的心里没腾干净，干嘛娶你？证也领了，工作也丢了，现在，你就真得栽在他们俩身上了。”
　　“我会争取的，妈。您放心，只要我能在那个孩子面前做好表面工作，川流指不定会有所动摇呢，或者说，那孩子会有所动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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