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幻生石
指腹擦过废墟深处一块湿泥，那丝阴冷怨毒的气息如同蛛网缠上灵识，沈照临指尖符箓微光骤亮，指向半截焦黑木梁下，一个被碎石半掩的洞口。
洞壁异常光滑，残留着暗红粘痕，腥气刺鼻。
他指尖灵力凝而未发。
身后荒草丛外，檀夭夭不厚实的抱怨隔着夜风传来：“……沈照临？”
沈照临心头一跳，收起符纸快步走向光亮处。
“稍候。”他话刚启唇，一股阴风贴着颈后袭来。
沈照临霍然回首，空庭寂寂，一道黑影没入长廊尽头。
灵台警铃大作，他绝不会记错。
曾与他交手的剥皮妖。
念头如电，沈照临身化流光，追着那点幽绿直扑长廊。万山归铿然出鞘，雪亮剑锋撕裂黑暗，精准斩中虚影。
瞬间，沈照临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踏入一片虚无，天地倾覆、不知昼夜，泼墨般吞噬，无声无光，只有心跳在耳膜上敲出巨响。
妖雾溃散，又一点点凝聚，怨毒的冲击力结结实实撞上剑脊，他虎口震麻。
那浑身黑影的妖怪连连后退几步。
鬼火又猝然亮起，一道裹挟着腐土腥风的黑红虚影，无声无息贴地疾射而来，快得只余残痕。
非实非虚。
尚未回神，一道刺骨寒风已从左肋袭来，刁钻狠绝。
**
赤足点地，火红身影旋如惊鸿，锐意又擦着耳际掠过。
几缕断发飘落。
惊怒未定，第二击已至！
仿佛拦腰斩断之势，劲风割裂死寂，她见招拆招，奈何招招致命。
双刀寒芒乍现，两道弧光不退反进，绯红的刀网尖啸着撞上一片无形的杀意。
一团涌动的黑影，它无声尖嘶，挥击扫掠之处，气流刺啦裂响，割开道道沉闷的扭曲。
冰冷粘稠的巨力顺着刀身反噬，手腕发麻，檀夭夭银牙都要咬碎。
这鬼东西滑溜难缠，每一次凌厉反击都被一种沉重粘稠的力道缠住化解，憋得她心火直冒。
她像溺水般被抛入无尽深渊，心跳如擂鼓。
还没等她适应这无光的死寂，一道带着刺骨寒意的劲风骤然从左侧袭来！
好不容易险之又险地避过那致命一击，一道锐“气”又掀开她发稍。
她心中惊怒交加！
什么东西？！偷袭？
“找死！”她冷叱起处，双腕倏翻，直迎那扑面的敌影。
**
剥皮妖取人皮囊，须得生魂在惊惧死斗中与肉身剥离，方得新鲜合用。
那酒楼失踪的富商，赌坊横死的浪荡子，皆是祭品。或许此刻它就匿于暗处，贪婪吮吸着幻境中两人殊死搏杀逸散的灵力。
沈照临在黑暗中稳住身形，他辨不清方位。
风声。
他终于看清了。
那浑身黑雾的怪物是如何迎面扑来，指直面门。
万山归本能横格，剑身狂震。
对手的攻势诡谲精妙，不过一瞬，两道更阴狠的红光贴着剑脊，毒蛇般绞向咽喉与腰腹。
剑势陡然沉重如山，堪堪抵住绵绵红芒。
锵！
喉间一股腥甜，反复淤积，他本能地抽开手捂住肋下，堪堪后退。
不见面容，不闻声息，但这奇诡凌厉、带着妖异美感的攻势……与夺走璇玑匣那日的刀舞，如出一辙。
况且那人心法天成，刀风所至，整个秘境都为之震荡。
是她。
檀夭夭。
剥皮妖设此局，便是要他与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自相残杀，坐收渔利。
见那鬼影刀势癫狂，显然是深陷幻境，更兼这秘境诡异，隔绝声形，根本无法点醒。
不能再耗下去。
那攻势稠密如雨，追身而至，皆为杀招。他只能格挡、卸力、化解，万山归剑势被迫压得密不透风，虎口欲裂，一股股腥气直冲喉头，又被强行咽下。
檀夭夭所化黑影穿风刺去瞬间，沈照临就着那股巨力反切回去，逼得刀影稍滞。
未曾反击，再无递进，绝不延伸向她身形所在。
汗，一滴滴砸在脚边。
另一厢，檀夭夭杀意已沸，这怪物攻守难缠，阴魂不散。
师尊提过，幻生石惧至纯至锐之气，她无回崖心法刚烈，刀芒，便是破邪之锋。
她眸光紧盯黑影，身形乍移，反手刀风凛冽，生生震得他踉跄倒退，逼得他不再上前。她双腕一振，灵力不顾一切灌入刀身，嗡鸣刺耳，血光大盛。
纯粹，锐利，以至撕裂一切的决绝。
檀夭夭凝力于刃，双刀交剪，却并非指向“黑影”，而是朝着感知中那粘稠压迫最重之处，悍然劈落。
那道鬼影不再劈向他，而是朝着浓稠黑暗，硬生生撕开一道极细的裂口，瞬间妖力溃散，核心紊乱。
他眸中寒光作亮，沈照临指尖疾划，在万山归刃口狠狠一勒，顿时鲜血涌出。
左指沾血，于虚空中疾速勾勒，血珠凝成线，蜿蜒出繁复古奥的符阵轮廓。
白光氤氲。
阵成。
双指并拢如剑，虚悬胸前，沈照临覆着黑布的五指微屈，指尖凝着一点青白冷光。
未见他如何动作，灵气便沿着指尖游走，在身前空气中划出数道轨迹。
一声低喝，血阵红芒大炽，如赤色留星，轰然撞向那道苍白裂缝。
“破。”
强光瞬间爆发之后，夜月终于刺目。
断壁残垣、荒草、石板……
直到熟悉的景象重新回到她眼底，檀夭夭被强光与反冲力震得连退数步，才拄着双刀站稳。
她终于清醒过来，却已然是胸口起伏，鬓发散乱，额角汗湿。
尘埃弥漫，视线渐清，几步之外的身影，不再是那沉重压迫的怪物轮廓。
劲装沾尘带草，只是瞬时唇间鲜血涌出，他想伸手去接喉间那口反噬的猩红，却是一滴、一滴，殷红如墨，尽数坠落。沈照一手拄着插入地面的万山归，一手无力垂落，指尖滴血。
他只得侧首，脚步虚浮，目光空茫。如同游魂般，稍稍摆正身子。
长剑雪亮如常。那双眼眸抬了起来，穿过尘埃，平静地看向她。
洞悉之下，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照临？”
檀夭夭脸上的凶戾僵住，碎裂成纯粹的愕然。
她瞪圆了眼，目光在自己犹带劈砍的双刀与他唇边的血迹间反复。
“刚才……是你？怎么又是你？”檀夭夭声音干涩。
沈照临抬手，用干净的袖口抹去唇边一点血迹，动作依旧端方，却掩不住一丝虚浮。
他撑剑站直，目光扫过她惊愕的脸，又掠过她寒光未歇的弯刀。
“幻生石作祟。”那人声音微哑。
她在西域听过些幻生石的传闻，师傅也曾给她几颗玩玩，不过她一向怕麻烦，没听，也没在意。
这也是她初次知晓，幻生石还能这样玩。
她甚至有些走神，若是自己得了这样一个物件儿……
“剥皮妖意在令你我相杀。”沈照临顿了顿，“檀道友方才一刀，甚是凌厉。多谢。”
檀夭夭被他这平静语气噎住，那话甚至带点“夸奖”意味，反倒是让她有点无处适从了。
惊疑都堵在喉头，檀夭夭双颊发烫，猛地收回手，双刀隐入鞘中。
这也怪不得她呀。
方才情势紧迫，檀夭夭也没顾上细想，一次打不过，她自还有旁的门路能降伏这来路不明的妖怪。
只是……没想到那石头会把活人都变没眼没嘴没耳的怪物。
不然她也不会认不出他，不要钱似的砍他好几刀。
“让你装神弄鬼。”她强撑刻薄，声线却发虚，目光避开他的血迹，“早、早知是你，我何须费这力气。”
她嫌恶地跺脚，仿佛要甩脱晦气：“都怪那妖物作祟。你……”
话未落，沈照临目光倏地凝住，越过她肩头投向废墟洞口。
那丝被幻境掩盖的妖气，被一种纯正的灵阵一点点覆盖，绞碎，直至消散。
“它要逃了。”他低喝，不顾气血翻涌，身形已如白电射向洞口。
檀夭夭哎一声，连忙跟上。
长廊腥臭扑鼻，只余空荡妖气残留，蜿蜒深处，漆黑死寂。
线索又断了。
她恨恨踢飞一块碎石，金铃乱响，檀夭夭转头，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袖口与苍白的唇，又飞快移开。
方才死生相搏，还有那撕裂黑暗的血阵……
一股浓重的别扭涌上心头。
她皱了皱鼻，刻意用嫌弃腔调掩去不自在：“那什么，你那血画的符……”
话音戛然。
沈照临忽然抬手按住了左肋下方，眉头极轻地蹙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撑着剑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一道极淡的折痕飞快掠过眉间，又缓缓归于沉寂。
檀夭夭后半截刻薄话生生卡住。
她看着他依旧端立如松的背影，那点强撑的嫌恶被一丝惊疑取代。
伤得有这么重吗？
她那几刀……刚才在幻境里，确实是半点没留情。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声含混的轻哼，又把头扭向一边，盯着远处朦胧的灯火。
沈照临缓缓放开按着肋下的手，指腹在衣料上蹭过，掩去一丝湿冷。
他撑着剑，慢慢转过身。
面上血色褪尽，他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双灰眸穿过巷中浮动的薄薄夜雾，落在她身上。
“此地不宜久留。”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哑涩几分，却字字清晰，“妖物受创，必择地蛰伏。凶戾未除，恐再生变数。”
檀夭夭脚尖碾着一块小石子，没吭声。
心里却在飞快盘算。
璇玑匣线索断了，寒奴踪迹渺茫，再撞上这剥皮妖，实在晦气。
可眼前这姓沈的……伤得不轻，放着不管，万一真叫那妖怪捡了便宜……
“还用你说。”她终于抬起头，下巴微扬，红唇撇了撇，小声道。
她嫌恶地扫视着周遭，目光掠过沈照临苍白的脸时，顿了顿，又飞快移开：“喂。你那伤……死不了吧？”
沈照临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一瞬，那点强装的刻薄几乎要挂不住。
他似乎心情好些，微微颔首：“些微震伤，无碍行路。”
说着，沾血的五指吃力地一屈、一引，空间微漾，灵力在沈照临面前涌现、凝聚。
那光并未像平日那般迅捷灵动，仿佛也沾染了主人的迟滞，略带滞涩地勾勒出剑鞘轮廓，悬停半空。
沈照临抬手接住剑鞘，挂于腰间，他松开拄剑的手，万山归无声滑入鞘中。
那人身形挺拔依旧，迈步走向那半塌的院门，步履沉稳，只是每一步落下，都似在檀夭夭身上烙下印记。
檀夭夭盯着他背影，看着沈照临毫无迟滞地越过门槛，消失在门外巷道的昏暗中。
她眉头越拧越紧。
装！接着装！这副强撑的样子，能走得出这柳巷都难说。
……搞得她良心都有些不安了。
裙裾翻飞如蝶，她也紧跟着掠出门外。
巷道狭长，两侧高墙夹峙。路面湿滑，映着远处赌坊灯笼投来的昏红碎光。
沈照临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不慢，背影孤直，仿佛方才的虚弱只是错觉。
檀夭夭落后他两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目光时不时掠过他左肋的位置，又迅速收回。
空气沉默得令人难受。
“喂。”她终于忍不住，语气硬邦邦地打破沉寂。
“那是什么鬼地方？”她抱着臂，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只是不耐烦的好奇，“乌漆嘛黑的，还弄出个鬼影子吓人。”
“幻生石所造幻境。”他言简意赅，调息着内腑的震荡，“此石能映照入阵者心底惧怖，或……激发生死杀意。”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情绪。
“剥皮妖取皮，择血，多选阳元充沛、或怨念缠身者。”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需生魂在惊惧死斗中与肉身剥离，方得新鲜合用。幻境之中，你我搏杀逸散的灵力魂魄，于它是大补之物。”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废墟：“它方才必已伤及根本，仓皇遁走。”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