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暴烈

　　下午放学。谈远走进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商店里，给老板递了十块钱，说：“叔叔，我来拿手机。”老板接过钱，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给他。

　　谈远接过手机，开机，出了商店。手机界面一亮就弹出好几条消息，其中有两条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点开那熟悉的备注时，谈远迟迟没有回拨，直到屏幕暗了，他把手机放进校服兜里，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靠着墙，低着头看地。实际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着落点。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把谈远从思绪里拉了出来，谈远抬头望着即将黄昏的天，重重呼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打过去，没过多久那边就接了。

　　谈远张了张嘴，到底没先出声。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乖，你是放学了吗？怎么开学也没跟妈妈讲啊？”

　　十三岁爸妈离婚，他跟了爸爸，妈妈几乎没再回来看他。但一直有跟他电话联系，她走的时候给谈远买了手机，每周都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自从知道她再次结婚了，谈远就没主动给她打过电话。并非怨恨，只是怕打扰。李丽心依旧常常跟他联系，问他吃的怎么样穿的怎么样。

　　谈远蹲下身子，说：“嗯。开学前收拾东西忙忘了。”

　　“乖辛苦了，妈妈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好。”

　　“你学校离家太远，妈妈在华英区给你租了个房子，那小区外面有些破旧，但我看了房东发的图，里面很干净，家具啥的也很齐全。你周末的时候可以去好好休息休息，高中压力大，别太累了。”

　　“不用了。我周末住学校就可以了，离家远的可以住在学校的，你不用破费，留着自己花给妹妹买东西就可以。”

　　李丽心看着婴儿车里熟睡的女儿，声音温柔：“你也是妈妈的孩子，妈妈给孩子花钱不叫破费。妹妹这边还有叔叔呢，不用担心。学校很多事情会不方便做，有个自己的空间肯定不一样的。”

　　谈远有些发不出声音，但仍旧想要拒绝。

　　李丽心又道：“妈妈一会儿把地址发你，生活费也转你手机上，你可不能像前几次说忘记收了，不收的话我会很生气。”

　　“生活费真不用给我，我爸每周都会转。”

　　“你爸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妈妈转你生活费和他给不给你没有关系，妈妈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心里已经很愧疚了，我只想给你和妹妹更好的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这通电话，谈远回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脚也蹲麻了。他扶着墙慢慢站起，缓了好一会儿，才往学校走。

　　谈远先回了趟班级，把课本练习册草稿纸一股脑塞进书包，又去宿舍拿了些衣服。

　　公交站就在校门口，南门北门都有。南门离宿舍近，谈远从南门出，把沉重的书包放在公交站椅子上，坐着看手机。

　　谈远搜了下小区的地址，2路公交车的一个站点刚好可以到这个小区附近，他在望湖公寓下车，再走上三四百米就能到地方了。

　　没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上面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四个大字：江夏一高。谈远上车，车里没几个人，他挑了个后排靠窗座位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来华英区，基础设施比他以前生活的地方要好上很多。

　　谈远头抵着窗，抱着书包，平静地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店铺，车流，路人。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谈远在望湖公寓站下车。之所以叫望湖公寓站，是因为这个站旁边确实有个公寓叫望湖。谈远看了下导航，已经进入二环线了。

　　他开着导航往租房处走，并且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有个地铁口，大型商超，书店，连锁药店，店铺很多，一应俱全。

　　谈远眯了眯眼，他刚刚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微微弓着背，走进了街道旁的连锁药店，那背影看起来像……

　　徐留清。

　　他摇了摇头，继续循着导航走，没一会儿就到了，这个小区外面确实有些破旧，但里面很干净。

　　谈远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酒精喷雾，虽然房子里几乎没有灰尘，他还是把屋里的各个角落喷洒擦洗了一遍。

　　收拾完几乎是半夜了，谈远半躺在沙发上，依旧很清醒，没有任何睡意。他开始发呆。甚至忘记自己还没吃饭。

　　这个小区住的多是老人，所以这里的夜晚很寂静，没有人打扰窝在沙发里出神的他。墙上的钟表时针转了半圈，“叮”的一声指向整点。

　　听到声音，谈远晃了晃神，打开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手机被他扔在一旁，他拉开书包链，随便抽出了一本书看。

　　……

　　周六天气很好，七八点钟，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谈远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眉头轻皱，微垂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随手捞了一本书打开盖在脸上，隔绝了阳光，接着睡。

　　直到下午五六点，天都暗了，谈远才悠悠转醒。他揉揉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小区楼下转了转。

　　有几个老大妈就在小区内摆地摊卖蔬菜。

　　谈远走到一个地摊前，弯腰捡了几个卖相好的蔬菜装袋子里。

　　大妈边称边笑着说：“你这小伙挑起菜来很熟练呀，在家没少帮家里人做家务吧？”

　　谈远笑笑，说：“对的阿姨，我做饭很好吃。”

　　“小伙子真好啊，长得俊，还这么贤惠，你结婚没呀？”

　　谈远一卡，语气很是幽怨无奈：“阿姨，我还在上学，高一，看起来很老吗？”

　　大妈“哎呦”一声，说：“高一就长这么高啦？现在的小孩就像吃了化肥一样，个子窜得老快，哈哈哈，不好意思哈，你就当阿姨夸你又高又帅。这个菜九块三，你给九块就行。”

　　谈远接过菜，说：“谢谢阿姨。”

　　“下次还来啊，阿姨这儿的菜新鲜好吃，无添加绿色有机吃了直窜两米七！”

　　谈远笑道：“好。”

　　他把菜扔到家中。又去附近商超买了些油盐酱醋米。

　　谈远简单炒了一盘青菜，蒸了一点米，刚好一碗。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像昨晚一样，又开始翻着书看，一直看到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随手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睡。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谈远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继续睡。

　　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闪进他的脑海：周日下午六点之前必须到学校。

　　“靠。”谈远睁开眼睛，低声骂了一句。迅速把摊在桌子，沙发以及掉在地上的书本全都撂进书包里，捞起书包就跑。

　　快要出小区门口时，谈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貌似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穿的拖鞋，陷入了沉默。

　　简直要被自己气笑。谈远把书包往旁边墙角一扔，光速飞回出租屋，光速换鞋，光速跑到小区门口，光速捞起书包奔到路边。

　　来不及等公交了，谈远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谈远看着拥挤的车流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给司机结了账，背着书包狂奔。

　　到校园门口，谈远已经精疲力竭，两手扶着膝盖喘气。当他看到门卫室外LED显示屏上显示六点零一分的时候，真正体会到了两眼一黑的感觉。

　　不挣扎了。

　　他从容地刷卡进校园，单肩挎包，慢悠悠地往博学楼走。刚刚跑得太快，顺便缓缓。

　　博学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这周气温降了一些，他穿上了深紫色的校服外套。

　　徐留清抬腕看了一眼表，又看了眼博学楼前广场上散步似的谈远，本想出声提醒，但看他不慌不忙的，把话又收了回去。等他走近，才看清他满头大汗，校服都浸湿了大半，愣了一下，还是道：“谈远。”

　　“你又迟到了？”

　　“嗯。”谈远神色平静，利落地拿过徐留清手中的表格和笔，准备写上自己的名字。

　　徐留清刚要说话，就觉得喉咙一紧，他连忙转头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谈远一顿，放下笔，想抬手轻轻拍了拍徐留清的背帮他顺气，但又感觉他们不是很熟，所以抬起的手又垂下，问：“怎么了……你生病了？”

　　徐留清咳嗽着摇了摇头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徐留清脸咳得微红，嘴唇却很苍白，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用登记了。学校规定的六点要到，不过六点十五才开始上晚自习，你现在从最左侧的楼梯走到顶楼，再走中间的楼梯回班级，这样不会被年级干事拍到。”

　　“为什么不用登记了？你在帮我？”谈远看着他的眼睛问，因为刚刚的剧咳，徐留清眼睛生理性泛起水雾，谈远没盯多久就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徐留清垂眸道：“每次表上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我不好意思。”徐留清学习好，从小学开始，很多职务老师都会交给他处理，小一点的比如收作业，维持班级纪律这些，大一点就像开学典礼发言，以及现在担任学生会主席。

　　就拿学生会主席来说，他要做好这件事，需要能力和精力，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懂规矩，自己要遵守，也要保证其他人也要遵守。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面对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判断，看到谈远汗渍浸湿的衣服时，徐留清的判断告诉他，他现在不用拘泥于死板的条框。

　　谈远噎了一下，他这次真不是故意迟到的，但还是道了谢，说完就往楼上走去。

　　“谈远。”徐留清突然叫住他，可能是因为嗓子不舒服，他的声线有些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远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润，似乎带着关切。

　　很奇怪。

　　他从来不曾见过徐留清，为什么总在某些时刻，觉得他似曾相识，就比如，现在。谈远很轻地摩擦了下手指，转头看他。

　　徐留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递给他，温声道：“擦擦汗。”

　　谈远刚才剧烈奔跑确实出了不少汗，没太注意，他接过抽了一张，剩下的还给徐留清，故作洒脱笑道：“谢了。”

　　“不客气。”

　　谈远按照徐留清说的路线走，果然没和年级干事撞上。他到班时，晚自习铃声还没响，有些同学还在小声讲话。

　　谈远从后门进的，如果走前门，让沈飞益看到，他估计又要被拉去询问了。

　　以前江夏一高周日下午是不用来的，但是有些学生家离学校较远，他们回家，周一上午可能需要起很早，还会出现不可控的迟到现象，另外，还有些人周末晚上熬夜，导致周一课上睡倒一片，上课效果很不好，所以学校才让学生周日下午就要到学校。

　　“叮铃铃”晚自习铃响，各班安静下来，开始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楼下。徐留清脸色苍白，听到铃声，拿着空白表格，往年级部走——每一次的违纪表都需要交到年级部。

　　江夏一高晚自习并不上课，而是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小测。

　　谈远把卷子全部浏览了一遍，每个科目只挑几道题做。然后又拿几张草稿纸，记下几个重点和疑难点。偏文的科目他重新看了一遍概念和解释，理综的话他又推了推公式，理一遍解题思路。

　　全部搞完之后，晚自习才过去一个小时。谈远捞出一本小说，放在桌面下，开始看了起来。谈远看得很快也很专注，不一会书已翻过半本。

　　长时间低着头，他刚抬头要放松放松颈椎，就看到年级干事站在前门举着手机拍人。谈远一手迅速将小说塞到桌兜里，一手拿起了笔，装模作样地写题。

　　等年级干事走了，谈远无视本子上画的小猫，再次抬头，看刚刚赵庆梅的手机角度，拍的应该不是他。

　　冷静地环视了一下班级，发现前排郭键头低的鼻尖都挨着试卷了。沈飞益专注地做着试卷，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同桌已经进入了梦乡。

　　谈远一边唇角挑起，今晚的幸运儿是你没错了。

　　没过多久，高跟鞋触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钱婷黑着脸把郭键拍醒叫了出去。

　　作为郭键被拍的目击证人，谈远是真觉得年级干事神出鬼没的，走路都没声儿，稍不留神帅照就要被一众班主任围观，简直可怕得很。

　　所以谈远时刻保持警惕，每看一会儿小说就抬头望望前门和后门。

　　直到放学铃响，钱婷也没再来过教室。谈远知道自己平安度过了一个晚自习。

　　一回到宿舍，谈远就看到郭键抱着沈飞益大叫：“啊啊啊啊啊啊我以后再不通宵打游戏了，怎么就抓到我了啊，这个赵庆梅是真的贼！什么时候拍的我都不知道，钱姐罚我打扫一周办公室，呜呜呜丢脸丢到其他老师那儿去了呜呜呜呜呜呜……”

　　沈飞益拍拍兄弟的背，哄他：“好了好了，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

　　“老飞，我下次再睡觉，你就直接拿你文具盒里的圆规扎我。”

　　“这……不太好吧，有点残忍。”沈飞益犹豫。

　　“没事！我就需要刺骨的疼痛来长长记性！你放心，我一个大男人最不怕这个！”

　　“……好吧。”

　　谈远也笑着拍了拍郭键的背。

　　郭键松开沈飞益，问：“谈远，你去办公室打扫卫生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呀？老师们会露出鄙视的表情吗？”

　　“感觉挺好，还有老师夸我。”

　　沈飞益疑惑：“什么？夸你？我没听错？”

　　郭键眼睛一亮：“这么好？老师夸你什么呀？”

　　谈远忽略掉田螺，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夸我帅。”

　　沈飞益：“……”

　　郭键笑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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