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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安溪镇近日很热闹，一个烧瓷为生的小镇聚集了不少五湖四海来的江湖人士，客栈一下子挤满人，可仍有不少人甘愿挤在大街上，只为一件事——安家大女儿将要与冥鬼王成亲。
此消息一出，不少人好奇着想来一探究竟，毕竟人与鬼魅成亲可是头一遭，不得好好来瞧瞧。
夷仙搂紧身上破旧的斗篷，靠着拐角听着不远处茶摊上翘着腿的道上侠客说着闲话。
“你们说安家真会放弃跟方府结亲，而把女儿嫁给冥鬼王吗？那可是冥鬼王，嫁给他是要走黄泉路的，打出魂魄进黄泉路，一辈子就待在冥府了，那不就是去送死嘛。”
另一人说：“当然不愿意了，方老爷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富商人家，榜上方家这个香饽饽安家这辈子都不愁吃喝，要不是五年前安家大女撞了运救了方家独子，方家为感谢她，两家才定下婚事，不然安家哪有那本事能跟方家扯上联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改掉他那穷命，安端顷哪肯轻易放过，自是不肯将大女儿嫁给冥鬼王。”
“婚期一拖再拖，到最后，冥鬼王发了怒，这一年所有成婚的娘子都给掳走杀害了，还在镇门口石碑上写下——给安家一月时间，再不把新娘子送过来，就屠尽安溪镇。消息一出，众人害怕了，纷纷挤到安家来讨说法，期间安家一边派人传消息给方家，一边忙着安抚大家，人是派了一次又一次到方府，开始方府顾着救人情面在，一直没表态。”
“冥鬼王写下血字后，方府直接将安家人拒之门外了，两家婚事黄了安家才对外发话，将于正月十八也就是五日后在祭地塔将新娘子给冥鬼王送过去，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这不，哥几个也是听了消息才来到这的。”
几人聚在一块，吃着茶水嗑着瓜子，讲得可起劲了。
“欸，冥鬼王为什么非要安家大女儿，她人不成？”
“别提了，据说三年前安端顷生了场大病，差点就去了，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就连菏采镇镇西的老神医都来了，都摇头说不成，不知道他从哪听了个懂行的老道说，让他去祭地塔求求冥鬼王，说不定能成，安端顷死马当活马医去了，你们猜怎么着，去了第二天病奇迹般好了。”
“连号称跟阎王抢人的老神医都救不好的人，竟被冥鬼王救了！”一人说。
“可不嘛，冥鬼王提出的条件是让他家大女儿嫁给他，安端顷也应了，这下好了，约定三年时间到了，冥鬼王来要人了，据说啊……”一粗壮老汉看了圈四周，压低声音道，“安家偷偷买了几个丫头，送进过祭地塔，当场引得祭地塔震怒，将那些丫头吸进去弄死了，尸体在第二天出现在南边小河上。”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人死了，尸体还是站着的，牙被拔了眼珠子流着血怒瞪安家方向，可把早起下地干活的老婆婆吓得直接瘫过去了。”
众人一听，唏嘘不已。
后面讲了什么，夷仙已经听不清了，此刻她正站在一家破旧的医馆面前，看着里面人满为患，忙得顾不上其他的老神医，跟无精打采的学徒，方才她捕捉到几人说话时出现的跟阎王抢人的老神医这号人物，老神医无人不知，她才问两个人就知道对方医术高明，一记银针能把死人从阎王那抢回来，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而她，需要这种医师。
她走了进去，还未等排到她时，另一位学徒就来关馆了，他们医馆有个规矩，看病只需花一文钱，不过每日只看五位病人，不管其他人病情多严重，哪怕是一炷香后就要死了，他们也是不会改其规则，而能看病的五位病人需要靠抽签，谁抽到带有红字的签谁便能到老神医那看病。
学徒打着哈欠关木门，门合上最后一刹，突然一只手拦下他的动作，“且慢。”她道。
学徒似乎习惯了有人拦门的举动，又一遍读出他们医馆的规矩，“姑娘，今日我们已经看了五位客人了，你来晚了，明儿再来吧。”
宽大的黑色斗篷盖住女子的脸，仅露出薄唇以下，她声音很平静，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如果我说，我能帮子路救下安云霞，老神医能不能帮我看病？”
子路是老神医嫡传弟子，而安云霞正是安家大女儿，二人很久前已经暗生情愫。
医馆内正收拾药材的师徒二人齐齐顿下，子路像是想到什么，又装作没听见似的忙活着。
学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看向子路，见子路毫不在乎，他便梗着脖子驱赶夷仙，“说什么呢，快走快走，我要关门了。”
对方按住门，怎么都推不动，学徒也是觉得稀奇了，一个姑娘家家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说我能救，那便是能救，我就想问一下，如果我救下安云霞，老神医能不能帮我看病？”
子路叹了口气，放好手中晒干的药材，走到门口道：“我知道姑娘急着看病的心情，姑娘不妨去看看别家医馆，或许别家医馆能治好姑娘的病。”
子路与安云霞自幼熟识，先前安家穷困时安云霞常会跟着爹爹上山采草药卖于医馆老神医，安端顷跟老神医算账，安云霞则在一旁玩乐，时而跟捣药的子路扯话，一来二去，二人心中便起了异样情绪。
他对霞丫头的心思不算是秘密，毕竟他还求过师父等霞丫头及笄后就请媒婆去安家说亲，引得老神医讲他臭骂一顿，先有方府后有冥鬼王，还不知安云霞往后会跟谁成婚呢，现在又来个子路捣乱。
半月前，正逢除夕夜，那晚安云霞要与冥鬼王的成婚的事传出来，他想着办法去救霞丫头，可他拥有的只有一个如草根烂掉般的灵根，他很弱很弱，弱到救不了心上人。
若是真能救霞丫头，他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去救，可是他救不了，没有人能救，她父亲应了冥鬼王那日，冥鬼王已与霞丫头按了指印，结成锲约，若是违背，丧命的将会是整个安家。
他明白夷仙想着医病故而说出自己可以救，可在夷仙拦住门那一瞬，他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她也只是一个连凝识境都不到的女子罢了。
“我没跟你说，我是在问老神医。”夷仙拔高声调，足够让里屋的老神医听到，“能不能医？”
良久，里屋传来低低的笑声，一位穿着洗到发白的布衣，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粗糙黑发中夹着不少白发的老者慢悠悠走出来，打量了下门口的女子，像是在好好瞧瞧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刚在门口喊着能救霞丫头。
“你叫什么？”老神医看着她。
“夷仙。”
老神医环着手，沧桑略显疲惫的眸子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挥手让子路放她进来。
“让她进来吧，我医馆门旧了，经不起折腾。”
夷仙如愿进医馆，医馆陈设简单，密密麻麻的柜屉里盛满药材，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她环视一圈，老神医在老神医对面坐下，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摆着未下完的棋盘。
子路切了杯茶，递给她，夷仙道了声多谢。
“声挺大，力气还不小，说说吧，你有什么病。”老神医端起茶杯抿了口，咂舌几下又嫌弃味道淡，揣起腰间的酒瓶嗅了嗅，道：“好酒好酒。”
他先问的不是她怎么救安云霞，而是她有什么病，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值得一个毛丫头大放厥词。
夷仙如实回答：“我失忆了，我要找回记忆，听说您老医术高明，能不能帮我寻回记忆？”
老神医诧异抬眼，下意识反问她：“谁让你来我这的？”
“我医死人化白骨，就这么说吧，来找我治过病的现在还能蹦能跳，多活个几年都不是问题，我医了无数个人，可没有人来问过我能不能帮她寻回记忆，你是第一人，所以小姑娘你告诉我，谁让你来我这的？”
夷仙踌躇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被打断，老神医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必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我呢就明确告诉你，不治，治不了，你打道回去吧。”
他拍了拍衣袖，让子路送客，子路还未来得及谢客，只见“啪”的一声，一块玉牌正稳稳放在棋盘上，原本在棋盘上的棋子被震得四处乱飞，跌在地上。
“一位友人把这块玉牌给了我，说老神医您看过就知道了。”夷仙垂下眸子，长睫掩下了眼底的忐忑，也不知道那臭道士是不是在骗她，敢骗她就死定了。
斗帽盖住她视线，她只见脚底一方天地，只见石砖上多了一角布衣，老神医拾起有点重量的玉牌，握在手里摸了一下，不过是几秒的事，夷仙却莫名感到不安，她着实想找回记忆，忘记一切的感觉让她感到很迷茫，很恐惧，她不想整天抱着她该何去何从的想法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带着厚厚茧子的老手摸了一下，就直接丢回棋盘上了，震得剩下未掉完的棋子散落在地，哒哒哒……像极了她心间一颤的咯噔声。
耳边响起老神医略带沉思的声音，“能治。”
本垂低的头倏忽抬起，忽然一阵柔风飘过，头抬起那一瞬斗帽脱落，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明，而她的脸彻底暴露在大众面前。突然骤亮的光线引得她不适应眯起眼，等彻底适应过来老神医让她坐下伸出手，并将一块帕子覆盖在她手腕上。
老神医这是为她把脉看病，是要医治她了，她要恢复记忆了！夷仙想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眉眼一弯，露出白齿。
老神医把了下脉，边把边点头，“是让你来找我的那个人告诉你，你可以救安云霞的？”
夷仙点头，“对。”
老神医收回手，懒懒倚靠在椅背上，放松身态，“他说的没错，你能救。”
一听这话，他那不争气的徒儿要跳起来了，激动得手足无措，“师父，她真能救云霞？！”
老神医看着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心底白了他一眼，接着跟夷仙说话，“你说你叫夷仙是吧，为了找回记忆想着要去救安云霞，你要怎么救，狸猫换太子？”
夷仙未读过书，活了几百年唯一识字认书还是御决教她的，她学的不多，识的字不多，失了记忆后识的字没忘，可有些话她还是听不懂，比如这个狸猫换太子。
她试着理解他的话，试探点了下头，“对，我替她，只要她安全了，你就能帮我恢复记忆了，对吗？”
垂落下来的手臂被轻轻触碰，老神医斜了眼在旁边眨眼的徒弟，子路期待望着他。
老神医深深叹了口气，“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医馆内怀着心思的两个人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忽地松了，子路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来头，不过师父说她能救，他便信她能救，而这个姑娘又愿意去救，那子路就彻底放下心来。
云霞妹妹终于有救了！
一边的夷仙同样欣喜，她终于要找回记忆了，欣喜过后她又不免升起忧心，她替安云霞嫁给冥鬼王，等入了祭地塔若是起阵剥离魂魄走黄泉路，那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老神医同样指出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夷仙轻抿唇，她确实被恢复记忆这一想法冲动了头脑，可是她并不后悔，她莫名有种感觉，她会平安无事。
“总会有办法的。”她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只有她能听到：“总会活下来的。”
夷仙重新带上斗帽，临走前想到什么，回头对他们道：“既然我承若救下安云霞，那便不会食言，不过我现在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锭黄金。”
子路站在门口，盯着远处揣着一锭黄金的黑色衣袍渐渐消失在山那头，她走得很慢，却又很稳，连带着子路半个多月的惶惶乱坠的心都稳了下来，身侧有布衣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子路问：“师父，为什么她可以救云霞妹妹？”
“冥鬼王要的是一个玄虚二年正月十八正值午夜降生的女子罢了，安云霞是，所以冥鬼王要安云霞，而夷仙也是，那夷仙也可以，所以是不是安云霞已经无所谓了，是玄虚二年正月十八的女子就成。”
就算他掀开盖头发现来的人不是安云霞，而是一个陌生女子，那也无所谓，不会再计较，亦不会再去找安云霞。
方才他给夷仙把脉，骨龄正好符合，太巧了，她确实能，准确来说，目前只有她能。
“为什么非是玄虚二年正月十八午夜出生的女子？”
“废话，自然是阴气最重呗，有这闲工夫问东问西，还不赶紧泡药浴去。”老神医一脚踢到他膝盖骨上去，子路笑着也不躲，还凑近几分，“那师父，等正月十八救下云霞妹妹后，能不能帮我说个亲呗？”
“去去去，满脑子云霞妹妹云霞妹妹的，滚去泡药浴，再多话明儿我就收拾东西离开这安溪镇，让你一人在这破小镇天天云霞妹妹去。”
老神医连带着踹了他好几脚，子路这下知道躲了，一边躲一边望里跑，“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医馆安静下来，老神医回想起方才那女子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很亮，很平静，底下蕴着几分不可觉察的忧伤，巴掌大的面庞满是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老神医扯下酒葫芦，闷了一口，看来，天仙宗怕是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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