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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茶水刚刚下肚,便有下人来报,老夫人从玉真寺回了沈府,唤沈雨眠到梧桐阁。
沈雨眠应下,跟着那下人去了。
刚一踏进梧桐阁,便有一股寺庙独有的檀香味飘来,院内种着棵梧桐树,倒也与这院名相称。
进了屋内,只见佛龛前青烟袅袅,一位身着墨色锦缎的老妇人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着面前的佛祖像,听见声响,在身边嬷嬷的扶持下坐在了主位上。
那身墨色不见繁华,更显庄严肃穆。
沈雨眠低垂着头,上前屈膝行礼。
“雨眠给祖母请安。”
“近前些。”沈老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长辈的威严。
她依言上前,微微抬起头,迎上祖母审视的目光。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眼前的老妇人本应是自己最亲切的亲人,可此刻沈雨眠却被那未带丝毫感情的一双眼盯得暂屏了呼吸。
“可曾见过你父亲了?”
沈老夫人终于开口,沈雨眠松了口气。
她乖巧点头:“回祖母,见过了。”
话音未落,一道娇脆的声音伴着帘子掀动的声响传进了屋子。
“祖母,知微好想你啊。”
沈雨眠回头望去,原来是沈知微。
似是没想到她也在这,沈知微略一愣神,而后敛去脸上的笑容。
“二妹妹怎的也在。”
沈雨眠笑了笑,淡淡道:“自是祖母叫的。”
沈知微冷哼一声,话语带刺:“我还以为妹妹今日见我又会冷眼相待呢。”说着又几步走到沈老夫人身旁,“祖母不知,昨儿个二妹妹和三妹妹合伙欺负我,孙女孤零零一个,被硬生生赶走了。”
隐隐有啜泣声,沈雨眠抬头去看,只见沈知微帕子掩面,硬挤出几滴泪来。
她垂眸,心底发出嗤笑。
这戏,未免太过拙劣。
眼见沈老夫人眉头微蹙,正要发作,她酝酿了情绪,抬起一双含水的眸子,声音哽咽道:“祖母......雨眠自知比不上大姐姐的才华学识,可也是父亲的骨肉,祖母您的孙女。”
“可大姐姐昨日张口闭口却说雨眠是‘乡下的野丫头’,‘上不了台面’,若是如此,又将祖母和父亲置于何地?雨眠不过辩解两句,不知怎的就惹恼了姐姐......”
娇柔的一张脸上,成串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真真叫人怜惜。
那沈知微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愕然瞪眼,一时之间都止住了泪,恼羞成怒:“你在这儿装什么可怜,我不过说了你两句罢了!”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指尖按上太阳穴:“你这孩子,次次都吵得我头疼。”
“不管如何,雨眠是家里的嫡女,你怎能说出那番话来。”
沈知微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辩解,却被沈老夫人打断:“好了,你下去吧,眠儿留下。”
“祖母......”
沈知微皱眉,抽了抽鼻子。
沈老夫人面露不耐,未看她一眼。
“那微儿改日再来看祖母。”沈知微行礼退下,路过沈雨眠时转头狠狠瞪了一眼。
沈雨眠回以了一笑。
帘子落下,屋内又寂静下来。
“坐吧。”沈老夫人说道。
她依言坐到檀木椅上,擦了擦脸上泪痕,朝身旁为自己倒茶水的嬷嬷微微点头。
“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沈雨眠微讶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沈老夫人。
来这沈府之后,眼前人是第一个询问她手上伤疤的血亲。
她回过神,垂首回道:“回祖母,眠儿之前的住处着了大火,便留下了些疤痕。”
沈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压迫:“如何着的火?”
沈雨眠摩挲着左手上凹凸不平的伤疤,声音依旧冷静:“想是烛火不小心倒了。”
“是吗?”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沈雨眠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那是询问外壳下的笃定。
沈老夫人一定知道什么。
她垂眸敛去心思,屋内只余下沈老夫人手中转动佛珠的声音。
似是根本就没想要她回答,沈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带着寒意。
“既回来了,便该懂一个道理。”
沈雨眠微微抬头,只见沈老夫人目光幽深,正瞧着她看。
“在沈府,安分守己是人人都得守着的规矩。”
这话是警告,她听出来了。
手心微微出了汗,她应道:“眠儿知道了。”
退出屋子时,外面日头正盛,沈雨眠身上却寒凉一片。
出了梧桐阁没几步,迎面便碰见往这边赶的沈知璇。
“二姐姐。”沈知璇朝她行礼问好。
“三妹妹这是要去见祖母?”她问道。
沈知璇乖巧点头:“正是。”
“那便快进去吧。”
沈知璇应声离开,沈雨眠站在原地未动。
身后的院子里传来沈知璇的声音:“郭嬷嬷,烦请给祖母说一声知璇前来请安了。”
郭嬷嬷回道:“三小姐先请回吧,老夫人刚见完大小姐和二小姐,现已躺下休息了。”
“可我今日还未见过祖母。”
“三小姐可晚上家宴时再请安,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谁也不得打扰。”
身后没了动静,只有门被关上的“吱呀”声。
“怎的老夫人能见大小姐和二小姐,就见不了小姐您!”
绿竹的声音由远及近,沈雨眠带着连翘闪身躲到一边。
“闭嘴!”沈知璇的声音带着怒气。
她在暗处侧首去看,只见沈知璇眼神怨恨,双唇紧抿,胸膛上下起伏着,全然不似之前的乖顺模样。
谢府。
只见一亭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把官帽椅,角落置一青铜瑞兽香炉,若有似无的香气逸出,与亭边几株梅花的冷香交织。
一男子正坐于其中将一枚香饼压入炉灰,正是之前盈袖堂的老爷。
“主子,人找到了。”廖玄的身影无声出现在亭外。
“不要打草惊蛇,让他陪妻儿过完年。”
谢祈将香炉盖子缓缓合上,一丝清冽的幽香飘出,压下太阳穴的阵痛。
廖玄领命退下。
谢祈则起身前往了正厅。
只见正厅内围坐着三人,分别是谢祈的叔父谢立端,婶婶裴氏及其女谢棠。
见他来,谢棠娇嗔:“表哥快些坐下,你不来,爹娘都不让我动筷呢!”
谢祈听后躬身请罪:“是侄儿来迟。”
裴氏则轻拍了下谢棠的手,怪道:“要你多嘴。”
谢棠无辜撇撇嘴。
谢立端摇头浅笑,转而夹了块鱼肉给谢祈:“给你父母上过香了?”
谢祈喉结微动,只点了点头。
恰时府外不知何人放烟花,猩红的光芒瞬间吞噬了谢府,也映红了谢祈深不见底的眼眸。
谢棠兴奋地跑出正厅,裴氏连声唤着追出。
喧闹中,谢立端低叹:“祈儿,放下吧。立明必不愿你再陷危险之中。”
谢祈闻声放下筷子,目光穿透绚烂的烟火,投向无边的黑暗。
他声如寒潭:“叔父,我早已陷入深渊,不愿回头了。”
烟花映照下,沈府上下灯火通明,反衬得席间气氛凝滞。
主位上的沈崇放下银箸,目光沉沉扫向沈雨眠:“多年流落,是去了何处?”
沈雨眠抬起眼帘,掠过秦氏平静无波的脸,落在林氏微微颤抖、菜也夹不住的筷子上。
“这些年女儿都被母亲身边的兰儿养在溪木村......”她声音微颤,带着惶恐,“直到几日前一场大火烧了家,无处可去,这才寻了过来。”
话罢,秦氏淡淡道:“果然是那奴婢拐了去。”
林氏在一旁急忙附和:“是啊,是啊,要不是那婢子死了,定要扒一层皮!”
沈雨眠倏然抬眸,眼神疑惑:“林姨娘怎知那婢子死了?”
“这……”林氏一噎,脸色煞白,眼神瞟向秦氏。
秦氏扯出一笑:“傻孩子,大火烧了屋子,那般危险,不是明摆着么?来,大过年的,不提这些晦气。”
说着便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沈雨眠碗里。
可沈雨眠却看到了她微微发白的指尖。
“说的也是,多谢秦姨娘。”
她点头道谢,又转而去看席上其余人。
只见沈老夫人面色平静,手中转着的佛珠串即使用饭也未曾停下;而她的父亲沈崇眉头微皱,停了筷失神;沈知微则挑剔着碗里的饭菜,满脸不耐;沈知璇仍旧面上乖巧,只是低头用饭。
究竟这沈府的人都有何秘密?
沈雨眠低头。
一时之间,无人再说话,只有沈知节一孩童无意识般欢喜用饭,丝毫未察觉到席间的诡谲气氛。
回到竹绵阁,沈雨眠坐在梳妆台前,连翘给她拆着发髻。
“二小姐,那菱角和连翘今日又想偷着进小姐的屋子,被奴婢拦了下来。”
看着镜中连翘忿忿不平的表情,沈雨眠勾唇:“你明日便可动手了。”
“当真?”连翘眼神亮起来,瞬间便带了笑意:“奴婢一定做好不露破绽!”
翌日,沈雨眠用过午饭后便和吴嬷嬷出了竹绵阁,院中的菱角和翠云正坐在亭中吃着茶点。
菱角却在这时瞥见连翘偷偷摸摸地从沈雨眠的房中出来,她用胳膊戳了戳翠云的手臂示意她看过去。
翠云也瞧见了那番场景,两人对视一眼便跟在了连翘身后,见连翘进了自己的屋子,两人正欲再偷看一番,连翘便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见门口站着的菱角和翠云,问道:“两位姐姐有何事?”
翠云透过帘子往里使劲瞄去,没有瞄到什么只能反问道:“我刚看你从二小姐屋子里出来,是做了何事?”
“两位姐姐不肯做事,连翘只能自己去打扫二小姐的房间,不可以吗?”
说着便绕过两人走了。
“那妮子定是在扯谎。”菱角声音笃定。
“姐姐为何这样说?”
见翠云一脸迷惑,菱角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真笨,昨日咱们两个不肯打扫,那连翘就去了二小姐屋中已经打扫过了,怎么可能今日又去。”
翠云恍然大悟,菱角则眯着眼睛:“咱们两个盯着些,若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给秦姨娘说了必少不了赏赐。”
二人嬉笑着走了,连翘则躲在暗处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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