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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瞻玉院的架子床非偏院的木板床可比。
沉香木打造的床身,为了避免厚重,床榻铺的是西宁的羊毛褥与关外的雁鹅羽绒垫,被面是南京的云锦,填充的是苏州的丝绵。
玉婉睡前被谢巘气了一遭,闭上眼依然在柔和的木质香味中快速坠入梦乡。
这一次她没再做什么预知梦,一夜甜眠,一觉醒来已是午时。
玉婉嫁入武平侯府后,从未那么晚起过。
吓得银杏惴惴不安,中途进屋看了几次,确定玉婉是在熟睡,没有出任何问题才安心继续休息。
听见玉婉摇铃,茱萸端水,香桂在旁准备洗漱的用具。
因为昨日玉婉的敲打,两个丫头今日都格外沉默。
见玉婉不像是平日一般凡事亲力亲为,便从善如流地为玉婉绞帕净面,漱口的香茗由香桂一直端着,喂了玉婉后,换了铜盆抬起等着她漱好吐出。
这些伺候人的活,茱萸和香桂没进瞻玉院前不知练习了多少次,三年没派上用场,如今生疏的伺候玉婉,才发现以往玉婉多随和。
一想她们就忍不住在心中咒骂秋月,若不是她惹怒了夫人,她们哪里需要这般战战兢兢。
伺候玉婉换好了衣裳,茱萸一边准备发簪首饰,一边偷摸看了玉婉几眼。
夫人貌若天仙这事,她们刚来瞻玉院时都感叹过,说夫人像是天上的仙子,别的不说,光相貌这点夫人和大爷就是天生一对。
只是三年下来,不知为何,大爷还是那般高高在上,宛如神祇,玉婉在她们心中就寻常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看惯了的摆件,只会觉得瞻玉院有那么一个人,不会再想这个人相貌多与常人不同。
可从昨天开始,玉婉的面目恍若又清晰了起来。
特别是这会,她身上穿着银红金边对襟,下配同色牡丹曳地缎裙。
云髻未堆就恍若神仙仙子,贵气十足,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相比那些藕色,茶褐色的衣裙,夫人明显更适合这般艳丽富贵的色泽。
“夫人今日要用香膏?”
见玉婉指了桌台上的鎏金雕花漆奁,香桂确定了之后,打开漆奁。
里头摆放的东西不少,嵌了宝石的口脂盒,还有青花瓷装的香粉。
也不怪香桂惊讶,这些东西玉婉都是不常用的,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谢巘不喜欢嗅到女子的脂粉味。
因为这个瞻玉院伺候的丫鬟,再爱美的都不敢往身上涂什么香膏。
玉婉知道谢巘的忌讳之后,也是与她们一样。
“不必上滑粉,用上月生辰三妹送我的那盒面脂,再帮我找盒淡粉的胭脂。”
虽然打算彻底改变,但她实在不喜脸上涂抹太多东西,相比让谢巘看到了不爽,还是她自个舒服自在更重要。
打开谢容安送面脂匣子,花香扑面而来。
谢巘人不怎么样,弟弟妹妹却都不错。
侯夫人魏氏一共生了二子一女。
谢巘是大儿子,也是侯府嫡长。
剩下的分别是十六岁的谢四公子谢嶦,十三岁的谢三姑娘谢容安。
相比于谢巘的疏离淡漠,谢嶦和谢容安对她的态度要亲近的多。
两人叫她嫂子都是真心实意,不似其他谢家人一般傲慢,觉着她就该为奴为婢地伺候谢巘报恩。
谢容安年岁不大,极喜欢研究脂粉方子,送她的这款面脂是谢容安亲手制成。
送时谢容安还特意跟她说了如何制成。
先是杏仁油,又加了蔷薇露,再添白芷、珍珠粉,茯苓一类魏氏给她的秘方。
听着就知道谢容安费了心,闻着也是她喜欢的味道,却因为谢巘的喜好,她只能束之高阁,谢巘简直该死!
日常在心中骂了谢巘,玉婉拿起象牙小勺,把面脂揉在掌心,等到乳白色的膏体因为体温融化,再不急不缓地把香脂按压上面皮。
涂完养护肌肤的面脂,她打开了鹅蛋状嵌了珍珠的珐琅胭脂盒,用羊毛小刷轻扫凸起粉块,在眼下上了一层淡粉。
柔和的嫩粉与她天生就微微泛红的眼尾相得益彰,看着镜中的自己,玉婉有些陌生。
她没嫁入武平侯府,当姑娘时也是爱美的。
跟谢容安一般,每日除却功课,就是折腾各种花材,去寻各种方子,做些香膏脂粉。
除此之外,还会把时辰耗在街头巷角的小食,与手帕交彼此交换情报,讨论谁制了漂亮的新衣裳,谁又说了讨厌话。
而这一切嫁入谢家后就成了过眼云烟,明明镜子她每日都照,现在坐在镜前却觉得恍然。
原来在谢家三年,她并没有因为谢家人的不满,变得面目可憎。
反而因为年岁的增长,十九岁的她眉目开的比以往更胜。
“今个爷一醒来就问了夫人呢。”
给玉婉盘好了发髻,见玉婉神色不错,茱萸开口道,“出门前,爷又关心了一次,问夫人是不是还在睡。”
茱萸说这话本意是让玉婉高兴,让她知晓谢巘时时惦念着她。
但取得的功效事与愿违。
玉婉听完,连隐藏都懒得隐藏,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谢巘为什么一醒来就问她?
因为平日她这个不用上朝的,醒的比他那个要上朝的要早。
她醒那么早自然是为了伺候他。
至于为什么出门前又问。
估计是嫉妒吧。
他天没亮就要冒着冷风出门,她却还能呼呼睡大觉。
*
悠闲自在地吃完了符合自个口味的午膳,玉婉散了两圈步,散完步什么杂事都没往手里揽,就靠在软榻上,等着瑞锦阁和瑶华坊的掌柜带着布料和首饰上门。
她特意让人知会瑞锦阁是她做衣裳,掌柜这次带来的布料多是女款。
只是按着她平日的消费习惯,掌柜依然带了不少上好的男子布料,放在她触目可及的地方,就等她开口询问好做介绍。
对此,玉婉没提醒什么,只是直接略过,连余光都不往那些布料扫一下。
四月这个季节做衣裳,若是家底不厚的,会直接做薄料子,省了夏季多做。
但武平侯府不缺银子,所以瑞锦阁掌柜带来的大多都是绫罗,锦缎,纱、绢没带几匹。
玉婉选了一匹海棠红遍地金缎,一匹翡翠绿织金妆花缎,其他觉得颜色太淡,连摸都没摸。
“劳烦掌柜再让人送颜色漂亮的布料过来,还有成衣的款式,也给我看看新鲜的裁剪,我要做的衣裳多,府内的绣娘估摸忙不过来。”
瑞锦阁掌柜跟玉婉打过几次交道,晓得她的喜好,听到说侯府丫鬟说玉婉想看些鲜的颜色,她也只是多带了几匹紫灰的料子。
而一进门见到玉婉今日的打扮,掌柜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再听玉婉开口,连连赔罪,让人收了男子的款,送别的布料过来。
相比于布料,首饰玉婉就合心多了。
选了一副嵌翡翠宝石的头面,又单独挑了几个款式别致的挑心、花钿、步摇冠。
玉婉一口气买了那么多,掌柜笑的合不拢嘴,听到账挂在谢巘身上也没多想。
往常玉婉都是拿自个的银子现结,但那都是买的少,今日大采买,想来应该是谢巘的意思,那账在他身上也理所应当。
瑶华坊成了大单,瑞锦阁的掌柜在旁边看得眼热,搜肠刮肚地把夸人的话都说了一遍,就怕玉婉等的不耐,不愿在她家花银子。
“嫂子买衣裳首饰,怎么不叫我过来参谋,可是觉得我身份不祥,嫌弃了我?”
丫头通传的声音才响起,周氏与李思宜就出现在了门边。
周氏被玉婉今日身上的衣裳颜色刺了眼,面上的笑多了几分愁苦,一张嘴就是自怨自艾。
“奴婢们给二夫人,表小姐请安。”
丫头们见到周氏带着李思宜进门,屈膝请安,茱萸则是担忧地偷瞄了玉婉一眼。
“大嫂嫂今儿真亮眼,平日里少见大嫂嫂穿红,可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周氏注意到了玉婉的衣裳,李思宜第一眼则是注意到了玉婉的脸。
一场大病,杨氏怎么还更美了?
知道周氏介意什么,李思宜开口就点出了玉婉今日的不同,好揪着玉婉的错处说话。
“是啊,嫂子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这样的衣裳是我万万穿不得的。”
周氏穿了身茄花色对襟,身上是同花色织金襦裙,头上鬏髻上带了个如意云形金冠,两边插了玉制如意掩鬓。
虽然衣裳颜色穿的沉闷,但穿戴上周氏是半点没亏待自己。
目光扫过两人,玉婉没有站起,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应了声“嗯”。
因为玉婉的反应,周氏捏着帕子准备压在眼角的动作滞了滞。
“二嫂别放在心上,大嫂嫂把二嫂当姐妹一般,怎么会故意伤二嫂的心。”
见状,李思宜先出言安抚周氏,然后朝向玉婉,面带愧疚道:“我听说秋月是为我说话惹怒了大嫂嫂,今日特意过来给大嫂嫂赔罪,我生病哪有大嫂嫂重要。”
面前两人,周氏捏着帕子泫然欲泣,李思宜咬唇自责。
她昨日对谢巘张嘴句句都是阴阳怪气,她自己都还在想,她是怎么能张嘴就来。
现在看来,成日在这个环境里,若是学不会颠倒黑白,话中带刺的说话才是奇怪。
“所以,李姑娘是打算如何赔罪,不会是空着手来,说一句你生病没我重要就当赔罪?”
玉婉眉头微微蹙起,“李姑娘如此姿态,是赔罪还是兴师问罪有待商榷,至于二弟妹。”
目光移向周氏。
“我记得二弟妹常穿素色是自个的爱好,二弟去了那么多年,侯府又不是刻薄儿媳的人家,你说你万万不能穿红,是谁与你定的规矩?”
“大嫂嫂怎么那么说?”
玉婉的话打了周氏和李思宜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习惯了玉婉的步步退让,根本没想过她会挑两人话里的刺,而且还挑的那么不留情面。
李思宜不知道说什么反驳,干脆捂脸委屈地抽泣起来,“我是真心来给大嫂嫂赔罪的。”
“我大病初愈,你来我面前哭丧,我怎么能不信你的真心。”
玉婉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像是嗅到了什么臭不可闻的气味,忍不住要动手扇去。
“大嫂嫂怎么能这般冤枉我?”
想要说哭就哭,需要酝酿情绪,李思宜咬着舌头,还没把情绪酝酿出来,就听到玉婉出言讥讽,抬眸看过去,又见玉婉嫌恶地在扇鼻尖前的味道。
“原来李姑娘你的真心一滴泪都没有。”
瞧李思宜放下手,脸上一丝泪痕都没有,玉婉捂唇笑出了声,清脆笑声在屋中回荡,没有给任何人留面子的意思。
原本不信秋月的胡言乱语的周氏和李思宜,这会是真觉得玉婉中了邪,不然人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同。
她们何曾在玉婉面前那么下不来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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