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扮男装的皇帝

　　梅晚将谢鸢捡回来的当天，沈执就知道了。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给陛下讲完策论后才提了一句：“陛下，谢鸢如同刃的两面，陛下要当心。”

　　这是在教陛下识人、用人。

　　梅晚对沈执的戒心尚未完全消除。即使父皇临死前说他可信，梅晚也不能立刻全然信任。这是末世的生存之道，轻信他人的人早就死了。

　　梅晚登基日子尚浅，且怀揣着一个大秘密，警惕性更是直接拉满。她不由得深思了一下，沈执这么用心教导她，是为了什么呢？

　　为名？他是沈家出身，世家显贵，如今已是帝师，假以时日必是群臣之首。

　　为利？也不可能。沈执私下都着布衣、木簪，身边侍卫仆从寥寥，十年如一日的装很难掩饰。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梅晚不相信毫无缘由的用心，可是想来想去，沈执似乎真的是个一心为她的纯臣。

　　这就不好办了。

　　这种臣子最难应对了。他们不接受任何外物的诱惑，在年幼的陛下尚未完全长成之时，事务全由他代劳。若是她亲政之时表现不尽如人意，该如何压制那些不服的大臣呢？

　　梅晚眨眨眼，少年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听话的人，杀。”

　　沈执皱眉，陛下年纪尚小，可能还不懂人命的分量。

　　梅晚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想为自己辩解。在当下，让身边人都觉得她是个废物才好。

　　*

　　内廷整肃，梅晚下令将各位太妃全部移送宫外太平寺中。不是没有太妃不服，甚至有的想着自己也算皇帝庶母，应当尊称一句太后。

　　梅晚听了冷笑，随手让谢鸢去传旨：“朕只有一位母后，大胤也只有一位太后。如今她已和先帝葬在皇陵，若是想做太后，就去皇陵与母后作伴吧。”

　　瞬间太妃们都没了动静。

　　谢鸢是亲眼见着那些太妃是如何从耀武扬威走向心如死灰的，就在两天前，她还在凤仪宫做着最低等的杂活，一时恍惚。但谢鸢不敢多留，宣完旨意便走。

　　梅晚见她匆匆回来，小小的身躯伏在冰凉的砖石上，声音细细的说着太妃们的反应，觉得有趣。

　　她从奏折上方投下视线，撑着下巴，慢声道：“人不大，说话条理还挺清楚。如今几岁？读过书吗？”

　　谢鸢额头紧贴着地：“奴婢九岁，读过一些书。”

　　九岁，按照谢家出事的时间看，她在宫中待了两年了。

　　“是怎么进宫的？”

　　皇帝问得随意，却叫那瘦弱的身子一颤，她闭着眼：“是奴婢买通了下面人，让奴婢进宫的。”

　　进宫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面见圣上，为谢家翻案。

　　梅晚瞧她这副胆小的样子，没了兴致，挥挥手叫她下去。

　　“太瘦了，朕身边不需要没用的人。”

　　谢鸢眼神一暗，决心今天多吃两碗饭。

　　*

　　梅晚登基的第一个月，翻遍了宫内的奏折，总算对大胤如今的情况有个大概的认识。

　　内有积弊，外有强敌，虽看着还一派祥和，实际上内里早已不堪。

　　原因有很多。几十年的对刹兰的赏赐一步步撑大了它的野心，新的刹兰王听闻更是日日操练军队。朝中老臣各怀鬼胎，世家相互勾结，各种苛捐杂税数不胜数。如果不好好想办法，想必她会是大胤最后一位皇帝。

　　她心平气和地放下奏折，到时候她被拉出来鞭尸，发现她是个女子，不知会作何反应。

　　但幽微之下，仍有人在不遗余力的试图拯救着。

　　那位帝师，沈枢密使，替她代行大权。沈执看着年少、温和，实际上骨子里是个疯狂的。一月以来，他经她手发下的政令不胜枚举，每一道都直指症结所在。

　　梅晚对沈执不太放心，但不得不承认，沈执很有手腕。

　　在这期间，梅晚重新组建了自己的暗卫势力。

　　皇帝身边的暗卫有个名字，叫“鹞子”，不仅需要保护皇帝，还需要探听线索。

　　先皇的“鹞子”存留许多，但梅晚需要一个明面上的护卫。

　　鹞子各司其职，仅在主人召唤时才会现身。梅晚捏了个手势，霎时便有一个暗卫悄然落地。

　　“吩咐你的事，做好了吗？”

　　暗卫点头：“陛下让属下找的人，已经找好了。鹞子中有一暗卫代号细柳，今年十七，适合成为陛下的护卫。”

　　“好，让他出来。”

　　又一道身影落地。

　　梅晚端详了片刻，笑了。

　　细柳非细柳，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人。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在天子的注视下红了耳朵。

　　“细柳是吧，在我身边的护卫不能叫这个名字。”

　　细柳抱拳：“请陛下赐名。”

　　梅晚沉吟道：“左者辅也，成者功也。成为帝王之左臂，便叫左成吧。”

　　“若朕得一‘左成’，此生便无右患。”

　　左成叩首：“谢陛下赐名。”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暗卫重新回到阴影中，他深深的看了少年暗卫一眼。从今以后，鹞子中就少了一个细柳，陛下身边多了一个左成。从黑暗走向人前，这是每个暗卫最好的归宿。

　　左成沉浸在赐名的喜悦中，所以没有听清天子的问话。

　　看他懵懂的眼神，梅晚又问一遍：“你知道朕的身份吗？”

　　左成不知何故发问，如实回答：“陛下是天子。”

　　梅晚无奈地近前来，让他抬头。左成看见帝王金丝下摆扫到他的面前，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一张分外清秀的脸上。

　　左成这才明白眼前之人问的是什么，忙道：“属下将守口如瓶！”

　　梅晚松懈下来，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看来父皇都与你们说了。”

　　梅晗死讯传来，父皇派座下暗卫前去寻找，没有找到。现在她女扮男装上位，瞒得了大臣、瞒得了近侍，却瞒不了暗卫。

　　“好极，”梅晚抚上少年人青涩的下巴，往上抬，让暗卫那张面孔无处躲藏，“瞧好了，这是朕的面容，现在朕要你们出宫去，为朕寻一个替身。”

　　“朕听闻民间有易容术，可将人易容成另一人模样，毫不败露。现在朕就要你们去找，嘴要严，找到了尽快带上京城来。”

　　“长公主不能一直不出面。”

　　自她登基，内廷群狼环伺，她只能当好皇帝。而她原来的身份，她选择称病，保留长乐公主封号，在宫外开公主府，闭门谢客。她从前的侍女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但只做不知，默默的推掉了所有宴请。对于她们，梅晚还是于心不忍。

　　待她清理好宫廷，多给些银钱，放她们出宫去吧。

　　*

　　左成带着暗卫出京去了，梅晚又忙活起来。她在御座上扮演一个唯唯诺诺的皇帝，在沈执授课时扮演一个不成大器的学生，常常把沈执气地面色铁青。

　　朝上渐渐有风言风语，说她自打继位后学识一日不如一日，完全没有原来当太子的风采，她“伤仲永”了。

　　梅晚天天看着各路大臣吵架，只觉得好玩。

　　百姓都快衣不蔽体了，他们还在撕扯得你死我活。幼帝年少，性子还未长成，都想把持着她，好让她言听计从。

　　这一日大殿上又吵了起来。

　　本次的主角是吏部侍郎李清，他上来直接对着梅晚好一番恭维。

　　李清身着朝服，鬓发灰白，身形挺拔，一派老臣之态。他低首叩拜，语气恭谨：“陛下新登大宝，万象维新，臣愿尽绵薄之力，佐陛下稳固朝纲。”

　　梅晚垂眸看他，目光藏于睫下。

　　李清是李家三代清望的嫡脉，素有“清流第一”之称，处事有度，话语和蔼，举止得体，人人都说此人忠直无私，是朝中少有的正人君子。

　　可也正因如此，这些日子，他递上折子多达七封，提议撤换先帝旧臣，重新整顿六部，甚至隐约提及应设顾命之臣，以代幼帝理政。

　　“李爱卿心忧国政，朕很欣慰。”梅晚声音淡淡，少年嗓音带着未变声的青涩，听来委实稚嫩，“只是顾命之臣一事，先帝遗诏中并无提及，爱卿莫不是多虑了？”

　　沈执虽是帝师，但到底没有顾命大臣之称。

　　李清低头，沉声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心急了。”

　　他退得十分得体，殿上却已有几位重臣若有所思。

　　梅晚看在眼里，嘴角微扬。果不其然，这李清是想得权的。只不过比其他人隐得更深些，更懂得循序渐进，不声不响间就把奏折送上龙案，连词句都比旁人讲究三分。

　　对于李清其人，梅晚保留意见。

　　左成不在，梅晚又唤出另一位暗卫，让他带她悄悄的出宫到李府去。

　　早在前几天，梅晚就听说了李清要为老母过寿的消息，算算日子，正是今日。

　　臣子家事没有宴请皇帝的胆子，但没有受到邀请的梅晚决心偷偷去。

　　今夜月明星稀，长安城外城灯火尚明，内城一片静谧。身着布衣的皇帝被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宫。

　　李府门前，红烛高挂，院中却隐约传来笑声与棋声。早已深夜，李家却仍在设宴？

　　“真清廉啊。”梅晚笑了，拍拍暗卫示意进去。

　　暗卫绕到侧门，脚尖一点，整个人跃入府墙。轻功落地间不惊飞瓦上鸽，穿廊越檐，不多时，便藏身于李府正厅梁柱之上。

　　厅下，李清已卸朝服，换了一身月白便衣，正与一名中年文士对坐弈棋。

　　那文士落子如风：“小皇帝果真是个扶不起的。听闻今早连基本的政务都问得荒腔走板。若不是沈执强撑着，怕是早已大乱。”

　　李清轻笑一声：“沈执不过是强弩之末，终究也要老了。等我扶几个门生入六部，朝局也就稳了。”

　　“那你提顾命之臣之事——”

　　“先不急。”李清摇头，“小皇帝还在观察我。我不过是递了几个折子，已引来侧目。且让他多看几眼，等他真信我无害，再一口吃下。”

　　梅晚藏身梁间，听得真切，唇角缓缓扬起。

　　她低声笑道：“好一个清流柱石。”

　　暗卫看她脸色，知道李清怕是被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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