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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
夜班,凌晨三点,火锅店里只有一桌客人,三个大男人要了一盘雪花牛肉,一份扯面条,一盒菌菇拼盘。
“芳呀,你别转悠了行不?”小招坐在收银柜台上数钱,她嘴里叼着小皮筋。
“小招,我愁。”田小芳倚在收银台边说:“宋一水变了。”
“哎呦,不就抽烟喝酒去KTV呗。”小招把手里的一百元用橡皮筋绑好锁在最下层的盒子里,然后用钥匙锁住收银柜:“现在没结婚的小伙子都这样。”
“可他每天下班就去ktv,手里老夹着烟。连赵姐都说了,宋一水现在上班就去卫生间抽烟,一抽就是半小时。”
“...”小招拿着手机笑,她最近找了个兼职,每天都是两头忙。
“他不是以前那个宋一水了。我担心他学坏。”
“他总不能永远做一只土狗呀。”小招放下手机,又拿出小镜子看自己种的睫毛。
“芳呀,男人都这样,结婚生孩子就好了。”
“结婚?”田小芳从收银柜台找出自己的水壶到了一杯火锅底汤喝,思考了好久,才说:“我们还没有身份证。”
“快去办呀,赵丽最近悄么打探你两的情况。”
火锅店灯火通明,两人倚在收银柜上聊天。
小招打开自己的保温杯,水杯里飘荡几朵玫瑰花,她喝一口茶说:“正常服务员的工资是两千三,备菜工是两千五...”
小招话还没说完,田小芳就打断她:“那我一个月才一千八。”
“对呀,赵丽压你们工资了。”小招云淡风轻。“不过这很正常,赵丽经常这样。”
“为什么?”
“因为你两太弱,太小。”
“赵姐挺好的呀。”
如同黄河决堤一般吐槽:“芳呀,以后你就明白了,赵丽最不是好鸟了。”小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现在啥都是赵丽管,那老女人为了业绩,把厨师长捧的像个皇帝,多少好看的服务员因为被老畜生欺负辞职了。”
两人在店里聊了好久,那一桌客人走了之后,店里恢复了寂静。天也渐渐亮了。换班的店员来顶替田小芳。
田小芳换好衣服出门,收银台里头的小招叫住她:“芳儿,回哪里呀?”
“宿舍呀!今天人少,我打算洗衣服的。”田小芳说着,套上棉手套,虽说才是深秋,可外头已经很冷了。
“别回去呀!现在宿舍里头就厨师长一个人,那老色狼多危险。”小招小声说。
“不会的,他知道我未成年。”田小芳推门出去。
火锅店离宿舍就十几分的路程,她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
“你在哪里?”
我这边很吵,几乎听不清楚她说话。
“今天大头过生日,我们在月夜,你来吗?”我大声喊着回复她,说完,点燃一支烟。
“...”那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宋一水,你回来,我们谈谈。”田小芳说完这一句就挂了。
我转身打量包厢里的同事,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烧烤喝啤酒,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场面,很舒服。
西沟子村开始变的遥远,灯红酒绿的世界逐渐矫正我的三观,我想我要学坏了。
这边的田小芳挂掉电话,就在自己的床铺上收拾脏衣服,先洗厚的,在洗薄的,她把前几天小招送的大衣拿出来洗,路过卫生间的时候才发现厨师长在里头抽烟。
田小芳敲敲门。
“谁呀。”厨师长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我,小芳。”
“哎。”门开了,厨师长从卫生间走出来。厨师长穿着老年秋裤,上身是一间棉秋衣。
“你没去大头的生日聚会”
“没有,我回来洗衣服。”田小芳手里抱着衣服。
“那你快进去。”厨师长走了出去。
田小芳从口袋里拿出小包洗衣液。
洗衣机是老板淘汰下来的,属于半自动洗衣机,水要自己加,洗完之后还要把衣服放到旁边的烘干机里,洗完还要自己放水。田小芳把卫生间的门锁上,她守在洗衣机身边,一直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自己新买的智能手机,未接一个接着一个,谁能想到,这个关心我的女人昨天才拒绝了我的求爱。
田小芳放弃了,她拿着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上,还没来得及晾衣服,身后的厨师长就抱住她。
田小芳吓的大声叫喊,她的腿一直往后踢,可厨师长到底是个男人,他双手死死环住田小芳,还有一只手握住她的嘴。
厨师长嘴里念叨着:“小娘们,别扑腾。”
就在田小芳插翅难逃的时候,厨师长倒下了。
她转过身来,看到我手里拿着小凳子,我又一次看到十六岁那年的表情——期待
“宋一水。”
田小芳叫我的名字。
“给赵丽打电话。”我放下板凳,看着田小芳颤抖的手和凌乱的头发。
我抱住田小芳,轻声安抚她:“别怕。”
最后惊动了老板娘,火锅店大小员工聚集在医院走廊,大家穿着火红色的工作服围在一起。
我倚在医院的白墙上冷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我脑子疼,腿也疼,浑身不舒服。”
明明只是头被打烂了而已,我冷哼一声。
轮椅上的泼皮叫嚷:“我要报警,我要正义。”
我们都是未成年,就算报警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警察要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我看着田小芳。
她还算淡定,可听到报警后,整个人发抖,然后开始大哭。
我知道她这是想到了后果——被遣送回西沟子村
我咧嘴笑了一下,凝视蹲在医院走廊上的田小芳,大声说:“我走,我不干了,这个月工资就当医药费了!”
后来,小招给我讲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说:“田小芳就站在人群中间,掷地有声的告诉老板娘,她的遭遇。”
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被霸凌的男男女女都站起来,红色的工作服汇聚成一片火海。
讨伐厨师长的声音压不下去,老板娘只好换人。
不过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
这一年,我们十七岁,离十八岁不远。
小招给我介绍了工作,在一家酒吧上班,每月收入达到五千块钱。
今天,田小芳又在酒吧门口堵我。
“宋一水,你咋还把头发染成灰色了?”她还是发现我了。
“好看。”在酒吧找了一个安静的包间,我倚在门口,她坐在软沙发上审视着我。
“...”田小芳没有说话。
外面有人敲门,我开门,伸手接过了同事递给我的盘子。
“吃饭吧。”我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到她面前。
“...”田小芳没有说话。
我把食物推过去,从工服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里头有一万,你拿着。”
“什么意思?”
“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我话说完,以为田小芳挽留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愣了一下,语重心长:“我们抽空回家把身份证办出来。”
“好。”
没有在说话,互相凝视彼此。
田小芳走了,越走越远,我站在酒吧门口看着她的背景远去。
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月,寒风刺骨,我和田小芳约好了回家办身份证。我们联系了私家车回县城,我坐在田小芳旁边,她穿一件好厚的羽绒服,我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被困在县城里头。
“找个酒店住吧。”我拿着她的行李袋,领她去了一家快捷酒店。
她跟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办理好入住,我拿着房卡带她进房间。
“你身份证哪里来的?”这是我们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一千块买的。”我把行李袋里的裤衩拿出来去洗澡。出来之后,田小芳坐在床上玩手机。
“去吃饭吧。”我穿好衣服,吹干头发。
我们找了一家烧烤店。要了一扎啤酒,一份辣爆羊头。田小芳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她的脸红了,在五光十色的彩灯照耀下,显得格外妩媚。
“青春作伴好还乡。”
“什么?”
“我妈,她还活着的时候,常常给我念叨这句话。 ”
我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宋一水,你不可以学坏。”她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为什么?”我双手捂着脸,很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是你带我出来,你的人生轨迹被我毁掉了,所以你要扶摇直上,你要好好的。
说完,田小芳就趴在桌上了,我把她背回酒店。
第二天早上,我们买了酱牛肉和点心去集市坐车回村。
近乡情怯,我们又是跑出去的,一路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情愫遍布我的全身,我焦急不安的等候着,汽车离西沟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田小芳感受到了我的焦虑,她一直拉着我的手。
汽车停在村门口,我双手都提着东西。田小芳跟在我后面。
“宋一水。”马上就到我家了,田小芳叫住我。
“咋了,我回头看她。”
“我就不进去了,给你。”她把一个红包递给我,说:“这里头的钱给你妈。”
她说完,走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小声喊了:“田小芳。”
我老远看到我家的大门,不敢进去,我把东西放在地上,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要吃糖,糖。”
“没有,给老娘闭嘴。”
心上有暖流,屋里的对话让人心头酥麻麻,当初走的决绝,今天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老二?”背后传来我娘的声音,我后背一僵,头皮发麻。
不敢,不敢回头看我娘。怕她脸上再添几道皱纹。
“回来就回来呗,还猫在家门口干啥。”我娘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然后狠狠的打我一下,怒道:“你咋不把这玩意染成绿色的?”
我眼眶湿润,却笑了。
“芳呢?没来?”我娘朝四周张望了几下。
“她回自己家了。”
“行吧,她既然没脸见我,我也不想见她,和娘回家,今天吃饺子。”
“好。”我拎着大包小巴进屋,我哥见了我高兴的叫喊。我急忙把给我哥买的玩具拿出来,他更高兴了。
奶油蛋糕一直很可爱。
我娘只是包饺子,下饺子。
我把红包塞给她,她接过去说:“既然回来了,就说明还想要这个家。以后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我们,挣的钱也要给娘一份。”
我哽咽这点头,跪在我娘身后,抱着她的大腿闷声大哭。
“起来,整这出干啥。”我娘用擀面杖打我的后背。
“娘不怪你”我娘蹲下来给我擦眼泪,我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加深了,头发白的厉害。
我娘让我去给田小芳送饺子,我手里捧着饺子去招待所。
走过去天已经黑了,远处传来狗叫声。
我推门走了进去。
“我娘给你留的。”
“放下吧。”
“芳。”我很想和她聊天。
“你娘有变化吗?”田小芳咽下一个饺子问我。
“依旧力大如牛,对我比以前客气了。”我望着田小芳的眼睛。
“芳,你的眼睛很好看,比十五岁初见的时候水灵。”
“嗯,都是因为你,谢谢你带我出来。”
我们即将成年,十八岁是个好年龄,可以合法打工,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拒绝。
我现在可以直视田小芳的眼睛,我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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