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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湖心的太子身边摆着一盏一盏琉璃宫灯,身上只有件便于行动的披风,给他带不来任何温暖。
“你一直在京中,可知道太子的寒疾从何而来?”元显看在高台上,俯瞰着底下的一片枯黄。
云征却摇头:“臣是三年前被调回来的,臣回来时殿下已经病了。”
元显手中弯刀出鞘一寸,视线发冷:“我就是五年前腊月被遣出去的,那时候殿下还好好的,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殿下怎么病成这样。”
算起来,那时的太子才十九岁。
她突然想起什么,颇为烦躁道:“你叫人去查查,我走之后,是否有人行刺或是下毒,这事也许是宫中秘辛,不大好查清。”
云征领了命令,可冬猎暂时结束不了,猎场守卫缺不得人,故这事怕得等到正月才能抽出人手去查。
“将军为何不直接去问太子?”
元显无语:“他显然是要瞒着我,我问了他必然不会回答,说不定还要拦着我去查。”
“属下明白了。”
元显无奈的看了云征一眼,颇为好笑:“我总觉得你像个木头,回答的话就那么几个字,好像舍不得说话似的。”
“是。”
元显无奈扶额:“罢了,我不该难为你。”
她跳下高台上马,朝着云征摆摆手:“我还有事,下午就不来了,你和云笙看住猎场,不要给那些蛮子机会伤着陛下。”
云征抱拳行了个军礼。
“是。”
————
四年前,冬。
武英殿内,周贵妃正坐在炉火边煮茶,皇帝在内殿批折子,偶尔与她说两句话。
“皇后不大乐意来这里,嫌距离太远,也就是你还常来找寡人。”
周贵妃抬起头,笑得温和:“妾身与陛下三十载风雨都过来了,这点路又算什么。”
皇帝对此很是受用:“你当年为寡人伤了身子,该寡人去看你的。”
“雪天路滑,陛下贵体轻易不能出门,只好妾过来了。”
她抬眼看雪,湖心跪着一个人影,单薄却无比挺拔。
她微不可察的笑了几声,引起皇帝注意:“怎么这么高兴?”
“妾想起一早少明来请安,说起侧妃生的那一对龙凤胎,教他们说话,每次叫祖母都要喊成祖祖,活活给妾抬了一个辈分。”
她起身将茶端进书房,熄了几盏灯:“夜深了,妾服侍陛下去后殿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去朝会。”
皇帝就着茶水用了块点心,扶着桌沿站起来:“走吧,天凉,暖廊烧起来了,就不从外头过了。”
周贵妃对着一边的女官使眼色,她的话就憋了回去。
“下起雪了?”皇帝看见暖廊外的情形,伸手推开窗子,神情柔和了些许,“寡人想起阿显那孩子最喜欢雪天,一下雪就乱跑撒欢。她生在下雪天,也是在下雪天送进皇后院子里的,少胥喜欢她喜欢的紧,比对少希还好。”
“郡主聪慧,读书武功都比同龄的几位皇子公主好得多,只是……”
贵妃的话没说完,但皇帝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是明昭郡主早亡,不过十一岁就死了。
其实一开始,皇帝是打算将元显的长姐元安指作太子妃的,只是镇北王世子体弱,难以承继漠北大军,这事就耽搁了。
元显活泼,武功又好,宫里头人人都喜欢她,只是她比太子小了七岁,就算死讯没传回也才十二,太小了。
但太子喜欢,皇帝就打算等她大一些再赐婚。
可惜时不待人,漠北大军接连战败,元氏一大半子弟都折了进去,元显被迫北上。
“阿显的事情,叫人瞒着些太子,他太年轻,太执拗,寡人怕他脑子一热想出昏招来。”皇帝摆摆手,叹口气,“罢了,等他再长几岁,稳重了再说吧。”
贵妃自然答应。
烛火摇曳,皇帝早早安睡,贵妃却又从榻上起身。
她赤着脚,走向武英楼,一层一层登高,直至俯瞰梅园,看着湖心的少年,嘴角勾起笑意。
湖心的太子身边摆着一盏一盏琉璃宫灯,身上只有件便于行动的披风,给他带不来任何温暖。
而他本人,半月前出京救灾,患了寒疾,病重难行,骤然得知元显身死,熬了三天三夜骑马回来,在冰上跪了一个下午了。
皇帝午睡起来,周贵妃就到了这里,冬日严寒,皇帝并未出门,人人都以为皇帝已经知道这事,没人敢提。
但其实皇帝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
丑时一刻,椒房殿内摔了一套茶杯。
皇后拔出长剑,大步跨过整个宫城,冲进了武英殿,惊醒了安睡的皇帝与贵妃。
“你要反吗?皇后!”
皇帝震怒,也拔出了床前的剑。
帝后剑指彼此,传出去,苏家全族的人头都得落地。
“本宫倒是要问问陛下您想干什么?您的太子年仅十九岁,烧了半个月,日夜兼程赶回宫中,你就放任他在冰面上跪着一整天不闻不问?太子跪冰,传出去也是一个父慈子孝的经典啊。”
皇后阴阳怪气,抬手劈了一旁周贵妃一剑:“连我父兄都送了信进宫,问陛下好好的怎么突然罚少胥,我今天就拼了我全族的人头,也得来问问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周贵妃根本没想到皇后为了自己儿子竟然能做到夜半持剑闯殿,更没想到一向懦弱的皇后竟然敢剑指皇帝,还当着皇帝的面给她一剑。
皇帝愕然,冲向武英楼,看清了冰上跪着的人。
那件披风还是他月前赐下的,骑马南下,披风太厚不便行动,那披风不厚,但也足够抵御南方的寒风了。
但上阳城冬夜里滴水成冰,就是穿上十个一样的披风也没有意义。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沉默了不知多久,皇帝才终于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苏蔷,带人传旨,贵妃周氏,知情不报,罚没三年俸禄,贬为……贤妃,幽居紫宸殿半年。太子少胥,赐字定仪,赐金印,即日起入垂拱殿听政,太医院全力救治,务必使其……恢复如初。”
“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准传出去,寡人御前和紫宸殿侍奉的全部女官内侍,全部……绞杀。”
苏蔷呆呆立在原地,没敢接话。
“苏蔷,去传旨。”皇后冷声道,“陛下想做周幽王,本宫怎么能拦着,你跟着少胥搬去大兴宫,好好照料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姬少胥病了一个冬天,最终还是没好利索,平时与人无异,但受了寒气就要大病一场,变天时膝盖上就会细密的疼。
贤妃被贬,皇后立刻以抚恤功臣的借口把公羊季提上了贵妃的位子。
她受了伤,打不了仗了,靠那点恩情是不能给家族搏一个前程的。
因为太子的事,皇帝心中有愧,对贤妃也有些芥蒂,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
元显一路急行,去了睿王妃的衣冠冢。
王妃亡故之后棺椁被睿王一起带去了蜀地,京中只留下一座庄子,是她生前给自己备下的衣冠冢。
庄子上的人都被太子换成了自己人,元显一路畅通无阻直达王妃的陵墓,刚准备上香,就发现了另一座小一些的坟头。
无碑之墓,但既然在王妃的衣冠冢边上,大概是王妃的什么亲信,想来也是卫国英烈,那也该受人香火供奉。
“来给王妃上香?”
元显猛地扭过头,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藏青色的披风,衣料华贵却无甚花纹,腰间只有一条玉牌,彰显着对方身份。
“殿下?你不该在猎场吗?”
元显面露欣喜,随后疑惑发问。
“听说云麾将军擅离职守,孤来抓人。”姬少胥笑着上前,接过一边守陵人手中的线香,对着睿王妃的墓拜了三拜。
“前厅有牌位,怎么跑来这,要寻埋骨之地,也该去蜀地不是?”姬少胥笑道。
“不来这也不知道王妃边上又埋了一个,不知道是哪家将军,怎么埋到王妃边上了?”
元显拐着弯问太子怎么任由别人埋了王妃身边,这是吃醋了。
姬少胥笑了笑,伸手拿佩剑,元显立刻上手帮忙,两人一起扒开了那座坟,露出底下的一柄弯刀。
弯刀无鞘,即便在土里埋了多年仍然冒着森森寒光。
元显看着刀柄上的花纹,露出惊讶的神色:“我的?”
“你的。”姬少胥看着那柄刀苦笑,“你死讯传回,孤身边只有你留下的刀,刀被我埋在了这里,鞘在大兴宫收着。”
元显没有动作,心里闷闷的。
明昭郡主元显,擅长弓,也擅弯刀。北上时将刀留在了京中,差点就成了姬少胥唯一的念想。
“殿下的寒疾,是因为我的死讯吧。”元显伸手将刀从土里拿了出来,脱了外袍把它包了起来,“我既然回来了,就不该再让这样的好刀埋在土里。”
“南方雪患,我奉命赈灾,受了寒,灾区药不足,我一向习武,想着撑几天,等回京再说,我病了半月,在难民营时听一老者说起了你的死讯。”
姬少胥起身,带着元显出了墓园。
“阿显,我不信。我策马回京,一路风雪,差点晕在宫门,清晨入京,在武英殿跪了一天一夜。母后闯进去叫人带了我出来,给我灌了姜汤。”
他立在廊下,一只手拉着元显。
“我奔袭四百里,在冰上跪了一天一夜,听到母后亲口告诉我,你出了意外坠崖,已经死了很久,我才第一次知道,椒房殿那么冷。孤还记得,你阿姐北上的时候,你说你也要做大将军,要你阿姐不用受风沙之苦,可你竟然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都没碰到兵符。”
“我病了小半年,父皇知道我的病好不了了,悄悄告诉我,你还活着,要我撑着等你立了战功回来。”
“少胥哥哥,我回来了,不走了。”元显朝他靠近,轻轻的说。
“做大将军的人了,怎么能一直留在孤身边。”太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天色不早了,三哥上午猎了一头鹿,送来些鹿肉,回去尝尝鲜。”
你是搏击长空的隼,不是皇城里的雀。
元显,生来就是要做大将军,做人上人的。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睿王妃的衣冠冢离行宫并不远,两人骑马回去不过一炷香,刚巧能赶上皇后宫里的晚膳。
两人带着一身冷气,皇后一边说他们胡闹,一边还是让人滚了姜汤。
“你父皇说一会过来用饭,你两个赶紧去换身暖和衣裳,别受了风。正好少博那孩子送了鹿肉来,鹿肉性热,正好滚了汤喝暖暖身子,膳房有一道羊汤,叫人送些去你那,夜里喝一些。”
皇后嘱咐完,又斥责他们不懂事大冷的天不坐车,就去侧殿同衍贵妃淑妃聊天去了。
元显与姬少胥挨了一通官司,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元显却又笑不出来。
“殿下的寒疾必然比说的严重,娘娘并不是絮叨的人。”
姬少胥痛快的喝了姜汤,拍拍自己边上的暖炕叫她坐过去。
“母后当年被惊着了,十年怕井绳,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注意,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太子刮元显的鼻子,“小小年纪,难道也要变成絮叨的老婆婆吗?”
元显恼了起来,自己抱了个毯子当鸵鸟,谁知真的睡着了。
行宫地方不大,太子也懒得传车,用了饭就亲自把她背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元显在路上就醒了,闹着要自己走,又被姬少胥一句话说的消停下来:“你太子哥哥我是受了寒疾,又不是体虚不能自己,你要是再闹,说不定要摔下去。”
元显被说服,干脆缩回披风里继续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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