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

　　那日丰雪阁抓到的人，看着学生模样，年纪不过十七十八，方开始还义愤填膺，嚷嚷着怒骂江家是因为仁义，看不惯江家的所作所为罢了。

　　躲在暗处戴着帷帽不曾现身的周清鸢，对此嗤之以鼻，若当真如此，又何必非选在她来的时刻，如若不是演戏和下马威，又怎会如此，

　　吩咐饿他几日必会说实话，便不再管了。

　　岁月飞逝，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已经到了出嫁这几日。

　　建元帝遣来的教养嬷嬷，绊住了殿下出府的心。

　　前去寻人的青山迟迟未归，连封书信都不曾有，周清鸢疑心他卷钱跑了，眼下又出不去，心中添了几分焦急。

　　在往送来的嫁衣上简绣几针时心神不宁，手指头上戳了好几个血洞，方才绣完。

　　金线龙飞凤舞的喜服上，袖口多了对歪歪扭扭的鸳鸯。

　　昌盛侯送来的聘礼，挂着红纱的箱茏堆了满院，为着避嫌，这些时日常往这跑，送些稀奇古怪小玩意的纪骁，也没了身影。

　　只余殿下一人，端正坐着，日光洒在身上，便是连影子，都被日光笼罩着。嬷嬷仍在细细讲述明日大婚的种种规矩，来来回回讲，讲很多遍了。

　　周清鸢甚至能背下来，此时看着在听，实则神游天外，一句也没进耳。

　　林婉瑶不必通禀，三千发丝尽数挽起，梳着妇人的盘髻，一身浅紫的衫裙，衬得人肤若白雪，巾帕掩面，双眼似水般柔情，她一路走近，屏退嬷嬷：“嬷嬷下去罢，这些规矩我来同殿下讲。”

　　她几日前刚成婚，对这些规矩再熟悉不过。

　　很快，嬷嬷告退，屋里只剩这姐妹两个了。

　　周清鸢矮身，抱着林婉瑶的腰身，埋首不起。

　　“殿下不必忧心，我…………”林婉瑶话未说完，就被一路小跑进屋的冬枝打断。

　　“殿下，有信了！”

　　行至主子面前，冬枝缓口气，将青山带的口信一字不改说出，“小人在镇上徘徊多日也不见人来，正要回京时，官兵封了整个镇子，想不到这镇上，竟还有朝廷通缉的要犯，小人做主打听过后才知道，抓人的官爷姓纪。”

　　姓纪？莫不是纪骁？

　　“青山现在人在哪，可回来了？”周清鸢心下一沉，见冬枝点头，“让他暗中盯紧这位重犯，寻到关押所在，不得深入打草惊蛇…………”

　　此事太过冒险，她的心跳得奇快，又恐露了马脚，少不了多说几句。

　　“殿下是想……”林婉瑶轻声道，心中将殿下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太冒险了殿下，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周清鸢仍旧倚靠着她，默不作声。

　　“还有桩事，殿下，柴房那人说了。”冬枝递上一卷画像，画上是个算得上周正的少年郎，“他只肯给画像，死活不说这是何人。”

　　“这是顾家五郎顾思煜。”林婉瑶接过画像，认出了画中人，“他与顾家三郎顾思佑是同胞兄弟，关系极好。”

　　此话一出，周清鸢心中明了，顾家果真心里有鬼，这才试探一二。

　　林婉瑶恐殿下忧思过虑，明日大婚又需早起，遂岔开话头，提起明日，坐了片刻方才告辞，“天色不早，殿下早些歇息。”

　　周清鸢可怜巴巴看她，手紧拽着她的衣裙不放开。

　　“殿下……”林婉瑶哑然失笑，摸摸殿下乌黑的长发，轻声细语宽慰道：“殿下放宽心，明日我定会早早来，送殿下出嫁。”

　　周清鸢低声嘀咕几句，不情不愿放开了手。

　　…………

　　翌日大婚，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从床上被拖起来时，双目无神，脑袋发懵。

　　直至坐在妆镜前，任由人拍拍打打上妆，丝丝疼痛感袭来，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周清鸢呆呆看着镜中人，心生疑惑：这个人真的还是她吗？

　　胭脂水粉不要钱般，厚厚一层涂在脸上，嫣红的口脂点点铺在唇上，显得脸更白了，如同话本里说的那样，脸色惨白的女鬼。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一哆嗦。

　　上好妆，换上重重叠叠好几层的喜服，金冠戴在头上，走路都走不快。

　　一想到要穿戴着这么重的衣冠，整整一天，周清鸢就唉声叹气。

　　“今日大喜临门，殿下怎唉声叹气的，不吉利。”冬枝说着，拣起块茶点堵住殿下的嘴。

　　“你们殿下还不了解嘛，就爱胡思乱想。”林婉瑶笑着进屋，赶忙扶着人。

　　周清鸢挨个瞪过去，这些人真的是愈发不怕她了。

　　“殿下莫恼，小心脚下。”林婉瑶莞尔，与冬枝一左一右，稳稳当当扶着殿下出了门。

　　公主大婚，需得先行进宫，拜别皇帝，再由纪骁背着人出宫，迎回纪家。

　　背人这回事，本该由兄长，即定王周清旻来做，无奈周思旻体弱，担不了这事，方才由纪骁代替。

　　“旁家不比自家，脾气要收敛，不可肆意妄为……”建元帝瞧着女儿行大礼，跪拜在地，依着规矩说些拜别的话，愁上心头，少不了叮嘱几句。

　　“大喜之日，永嘉只是嫁人，日后还能常入宫陪伴一二，父皇不必担心。”周清旻赶忙截住话头，转向周清鸢，“永嘉身为公主，即便出嫁也留有公主封号，若是受人欺负，大可来寻皇兄和父皇，定会为你做主。”

　　说到此处，不由得多了些许心虚，永嘉前些时日遇刺，到现在都还没查出个结果，实在汗颜。

　　周清鸢面色如常，并未多想，拜别二人后，往宫门去。

　　遥遥看见，纪骁换上了大红的喜袍，他身高腿长，站在一众迎亲的小厮侍卫中格外显眼。

　　乃至被人背着，后肩宽厚，双手有力，稳稳托着她，一步步走向花轿，方才有了要成婚的实感。

　　迟钝的脑袋在此刻终于清醒了，这人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

　　周清鸢抿唇，接过递来的红绣球，低声唤人：“婉瑶。”

　　“殿下莫怕，我在。”娘子温婉动听的声音自轿外响起。抚平了殿下的焦躁不安。

　　周清鸢轻咳几声，坐好不再乱动。

　　昌盛侯府今日热闹，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削尖了脑袋往里凑，都想看看这公主是何模样。

　　亦或者，都想看公主笑话罢了，毕竟纪骁花名在外。

　　然，这些人失望了，

　　公主下轿入府，皆是纪骁扶着的，待礼已成，喝过合卺酒，纪骁受不住兄弟的起哄，被架去吃酒。

　　深宅内院，新人洞房，林婉瑶不便同行，是以留在了外院。

　　“殿下可要用些点心？”大礼已成，冬枝替她卸下沉重的发冠与嫁衣，换上轻薄的寝衣。

　　屋内烧着地龙，十分暖和。

　　摆脱了厚重的衣冠，周清鸢一溜烟上床去，裹着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半点脑袋。

　　“殿下，不能这样。”冬枝哭笑不得，扒拉一下，没扒拉动，正在这时，听见了门外的动静，登时慌了手脚，小声唤着殿下。

　　“出去。”纪骁倚着门，身上是铺天盖地的酒味，冲鼻得很。

　　冬枝应声，垂首快步出屋。

　　纪骁坐下，倒了杯茶，好笑地看着紧紧挨着墙的那团被子，被猛灌酒的不快冲散了些许，笑道：“殿下素日不是无所畏惧么？怎今日这般胆小。”

　　那团被子不动。

　　清冽的茶水下肚，缓了烈酒的辛辣，纪骁起身，移至床边，“殿下卷走了整床被子，微臣要怎睡？”

　　那团被子还是不动。

　　纪骁没了耐心，将一整张被子抱起，娘子惊慌失措的小脸裹在被子中，妆容洗净，圆润的鹅蛋脸白嫩红润，甚是好看。

　　“殿下不若就这样睡罢。”纪骁将人拖到自己身上，凌乱的被子也不管，揽着殿下的腰身，仰面躺着不动。

　　“果然是个混球。”周清鸢想动动不了，挣脱也挣脱不开，揪着床上滚乱的花生甜枣扔混球满脸。

　　纪骁任她骂，任这些东西糊了满脸，待殿下没力气了，方才将人稳稳放好，正色道：“我知殿下嫁我不是情愿，如今婚事已成，我纪骁不说大话，你既已嫁了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纪夫人，他日若有人欺你辱你，我定会护你周全。”

　　心中憋着一股劲，骂人骂得正欢时，周清鸢哪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即怔愣片刻，缓过神来不知该作何反应，干巴巴应着。

　　“至于洞房，今夜着实不是个好时机…………”提及这事，纪骁红了耳根，无奈他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周清鸢却莫名的听懂了，今日不会洞房，等他日她情愿了，再提这事。

　　殿下面色绯红，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只在话本上看过，还都是一笔带过，不肯多言，教养嬷嬷也未曾提过，只是给了些图册，她当时翻了几页，红了脸颊，扔进箱底，彻底忘了这事。

　　直至现在方才想起，纪骁提议暂缓此事，更是求之不得，巴不得日后，纪骁忘了这回事，永不再提起才好。

　　“那这个怎么办？”周清鸢指向飘落床底的素白手帕。

　　“我来解决，殿下睡罢。”纪骁拎起那帕子，放在烛火上，不消片刻就烧成灰烬。

　　殿下这点小心思，哪里瞒的过身旁人，纪骁哑然失笑，灭了房中蜡烛，只余床边一盏，方便起夜，放下床帘。

　　二人各卷被子一角，心思各异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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