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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蜕变中窥见永恒
我一直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长到初三,还不知道青春的美好。我的同桌是郑茜茜,她早早的发育了,十五岁的皮肤像新剥的莲子般裹着层透明的膜。郑茜茜的课桌总在午后投下丰腴的阴影,她伏案写字时胸脯轻轻压着桌沿,校服褶皱里流淌着某种神秘韵律,我有时候看到她就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上帝遗忘的孩子,我个头矮、竹竿似的瘦,说起话来像除夕的鞭炮般没完没了,走起路来手摇脚晃蹦蹦跳跳,聒噪得令人生厌。
夏天教室的吊扇永远在头顶打着哈欠,蝉鸣声穿透玻璃窗的缝隙,在摊开的作业本上洇出炎热的气息。我常看着自己瘦弱的身体发愁,把笔杆咬出深浅不一的牙印,看前桌女生马尾辫扫过脖颈时泛起的细小绒毛,忽然意识到空气里漂浮着某种看不见的孢子,正以缓慢到近乎残忍的速度,在我们之间催生出无形的菌丝。
那时我还不懂,成长本就是一场无声的溃烂与新生。每个黄昏坐着公交车回家,我望着黄昏下的街铺、路上匆忙的行人、形形色色的车,总错觉世界是块被施了魔法的糖果。直到那天,刚出校门,撞见三轮车上交叠的身影,隔壁班男生的手背血管像淡青色的蚯蚓缠绕在少女后颈,他们的嘴吻在一处,影子被夕阳拉长又揉碎,开出一朵转瞬即逝的昙花。我站在原地,心脏砰砰跳着,掌心沁出的汗沿着生命线蜿蜒,冲垮了童稚时代用积木垒起的堤坝。那一刻突然有了男女之别的概念,青春悄悄来临。
寒假的一个中午,我跳着绳,突然一阵异样袭来,我望着裤管上的血渍想起生物课本里蝴蝶破茧的插图。妈妈匆匆赶回,望着一边哭一边说“我要死了”的我,抱着我柔柔地说:“我的乖乖长大了。”妈妈的体温烘干了所有惊惶。那个被泪水腌渍的午后,我蜷缩在她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那个下午,我做了一个梦。当妈妈牵着表弟消失在雾霭深处,我在虚空中触摸到某种永恒的悖论:最温暖的拥抱往往裹挟着离别的隐喻,就像春天抽芽的柳条总在酝酿秋天的凋零。庄周的蝴蝶掠过意识海面时,我看见童年堆在阁楼的童话书正在褪色,书页间夹着的四叶草标本却愈发鲜翠欲滴。或许存在本就是场虚实交错的镜面迷宫,我们在每个清晨校准现实的刻度,又在每个深夜潜入平行宇宙的褶皱,梦境总是比现实更擅长拆解真相。
从那天起,我变了,我不再像个混世魔王,更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待着,越发的爱看书爱写字,却不再为赋新词的去看那些爱情故事,开始对“时间”“宇宙”这样的课题疯狂着迷。我开始在图书馆角落喂养孤独,读《苏菲的世界》时会对着镜子做鬼脸,怀疑自己是某位哲学家脑中的幻影;看《三体》时把台灯调到最暗,幻想黑暗森林法则是否也适用于少女隐秘的心事。霍金说宇宙起源于奇点的爆炸,而我的身体里是否也藏着一场微型宇宙大爆炸?那些在子宫里就设定好的基因密码,是否早已预言了此刻胸口的胀痛与膝盖的淤青?我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重叠倒影,恍惚觉得每个少女都是行走的虫洞,链接着混沌的过去与未知的将来。
衣柜镜子突然变得刻薄起来,某天系纽扣时瞥见锁骨下隆起的弧度,像早春枝头怯生生的花苞。郑茜茜送的发卡别不住疯长的刘海,高领毛衣开始绷出陌生的曲线。某个夜晚,我看见水珠顺着小腿滑落的轨迹,竟与莫奈睡莲图里某道笔触惊人相似。最奇妙的是发现镜中人眼神的变化,曾经莽撞跳脱的光斑,如今沉淀成湖泊深处幽微的磷火成长。原来不是瞬间的裂变,而是千万次微观的崩解与重构,像海岸线被潮汐反复修改的遗嘱。
那个寒假,我从一米五长到一米六,完成了青春期的所有蜕变,我开始记录每次月相变化时身体的潮汐,在日历上标周期,仿佛绘制着通往成熟的神秘星图。有次在生物课本空白处画下自己理解的DNA双螺旋,突然被某种宏大的诗意击中: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四十亿年进化史诗的载体,血管里流淌着原始海洋的盐分,骨骼中镌刻着恐龙时代的季风。叛逆了十几年的我,突然在青春期到来的时候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我依然保存着那本写满稚嫩文笔小说的笔记本,翻看十二岁时杜撰的悲情故事,哑然失笑于那些故作深沉的词句,那些被揉皱的字迹里,藏着自己未曾察觉的预言,所有关于爱情的想象终究会坍缩成对存在的质询,所有青春期的阵痛都将结晶为认识世界的棱镜。月光穿过玻璃杯时,会折射出当年那个小女孩,她永远站在时空的奇点上,既是故事的起点,也是所有可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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