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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心痕初试
雨势渐歇,天光微亮。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口子,惨淡的晨曦如同吝啬的施舍,洒落在这片被洪水蹂躏过的土地上,映照出一片狼藉。
望坡村,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惶恐与混乱之中。
谢知非拖着一条断腿,浑身泥泞,形容枯槁,如同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魂,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村口时,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村民们大多聚集在村东头地势较高、侥幸未被洪水完全淹没的几处空地上。他们有的在哭嚎失踪的亲人,有的在抢救被水浸泡的粮食家当,有的则聚在一起,对着浑浊的河水和满目疮痍的家园唉声叹气,咒骂着老天爷的不公。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恐、茫然和疲惫,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平日里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孤儿是死是活?
只有几个眼尖的妇人,瞥见了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嘀咕几句“这小子命真大,这样都没死”,便又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贫瘠偏僻的山村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知非对此毫不在意。他甚至乐得不被人注意。他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那不属于少年的锐利与沧桑,凭借着陆拾遗残留的记忆,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朝着村东头,一间相对还算完好的土坯房走去。
那是村霸王二麻子的家。
王二麻子家地势较高,在此次洪水中损失不算太大,只是院墙被冲垮了一段,猪圈里的几头肥猪被吓得够呛,嗷嗷直叫。此刻,王二麻子正赤着膊,露出一身横肉和几处歪歪扭扭的刺青,叉着腰站在自家门口,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围观的村民吹嘘自己昨晚是如何英勇地与洪水搏斗,保住了家财。
他生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左脸上还有一道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斗殴留下的长疤,说话声音如同破锣,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仗着几分蛮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村民们大多敢怒不敢言。陆拾遗那支青鸟笛,便是被他前几日寻了个由头强抢去的。
谢知非在距离王二麻子家十几步远的一处断墙后停了下来,隐蔽住身形。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感,开始尝试运转起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魂力。
他要施展的,是他昔日最为倚仗、也因此招来祸端的根本大法——心痕术。
当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施展完整的心痕术了,就连皮毛都算不上。他如今魂力孱弱,又与这凡人肉身尚未完全契合,神魂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承受心痕术那种精妙而强大的力量。
他只能勉强调动起一丝魂力,尝试着施展一种极其粗浅的变种,或者说,仅仅是心痕术最基础的应用——感知与微弱影响。
心痕术的根本,并非强行操控人心,那与魔道邪术无异。它的精髓在于“感应”与“共鸣”。如同最高明的琴师,能听懂琴弦最细微的颤音,心痕术的修行者,能敏锐地捕捉到目标内心深处的情绪波动、**、恐惧、乃至潜藏的记忆碎片。在此基础上,再以自身魂力为引,如同拨动琴弦一般, subtly 地去“放大”、“引导”或“扭曲”这些情绪,从而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影响目标的判断和行为。
这需要对人心有着极其深刻的洞察,以及对自身魂力精妙入微的掌控。
谢知非集中精神,将那微弱的魂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般,小心翼翼地探向正在唾沫横飞的王二麻子。
瞬间,一股混杂、污浊、却又异常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色彩斑斓的油彩般,涌入了他的感知。
贪婪——那是对财物近乎本能的渴望,哪怕是在灾后,他首先想到的也是自己的损失和如何趁机捞取好处。
恐惧——隐藏在嚣张跋扈之下,是对未知灾祸的畏惧,是对失去现有“威风”的担忧,甚至是对某些自己做过的亏心事的隐秘心虚。
暴躁——源于自私自利的天性,对任何不如意之事的迁怒,以及试图用蛮横来掩盖内心不安的虚张声势。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粗鄙、浅薄却又格外真实的灵魂图景。
“原来如此”谢知非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对付这种头脑简单、情绪外露的家伙,用强硬手段反而容易激发其凶性,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若是利用其内心的贪婪与恐惧或许,可以兵不血刃。
他没有立刻上前。他知道,硬闯进去索要笛子,只会被王二麻子打出来,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王二麻子自己“交”出笛子的契机。
他的目光在王二麻子家院子周围逡巡,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王二麻子家屋后,靠近猪圈的地方,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杂物和一小堆淋湿的柴火。而在那柴堆的角落里,一只灰扑扑的、比寻常兔子稍大些的野兔,正瑟缩在那里,两只长耳朵警惕地竖着,显然是被洪水和之前的混乱吓坏了,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
就是它了。
谢知非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再次凝聚起那微弱的魂力,这一次,目标不是王二麻子,而是那只可怜的野兔。
他并没有试图去控制野兔,那对他现在的魂力来说消耗太大,也太容易被察觉。他只是将自己刚刚从王二麻子那里感知到的、那股因财产可能受损而引发的强烈“焦躁”和“恐惧”情绪,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汁般, subtly 地“传递”并“放大”到了那只本就惊弓之鸟的野兔意识之中。
这一下,效果立竿见影!
那野兔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被这突如其来的、放大了数倍的恐惧和焦躁情绪一刺激,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从柴堆里猛地窜了出来!它惊慌失措,不辨方向,竟一头朝着院子门口、正在高谈阔论的王二麻子直直撞了过去!
“哎哟!他娘的什么东西?!”
王二麻子正吹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这灰影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本就因为洪水之事心烦意乱,此刻更是怒火中烧,定睛一看是只肥硕的野兔,顿时破口大骂:“好你个畜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撞你爷爷我?!看老子不打死你炖了下酒!”
说着,他随手抄起墙角立着的一根扁担,怒吼着就朝着那只没头苍蝇般乱窜的野兔追打了过去!
那野兔吓得更是亡魂皆冒,在院子里东躲西藏,王二麻子则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扁担紧追不舍,一路追打到了屋后的柴堆旁。
“砰!”
混乱之中,王二麻子一扁担挥空,却正好砸在了靠墙立着的一个半人高的破旧木箱上!
“哗啦——”
木箱应声倒地,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大多是些生锈的铁器、破烂的绳索、还有些不知名的杂物。但在这一堆破烂之中,一支色泽暗淡、约莫一尺来长、上面隐约刻着一只青鸟图案的竹笛,骨碌碌滚了出来,掉在了泥水之中。
王二麻子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该死的野兔身上,压根没注意到地上的笛子,依旧骂骂咧咧地追打着。
就是现在!
谢知非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从断墙后闪身而出,趁着王二麻子背对着他、注意力完全被野兔吸引的空档,迅速冲到木箱旁,弯腰,一把将那支沾满泥水的青鸟笛捞了起来!
笛子入手微凉,竹质光滑,虽然沾了泥污,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份属于旧物的温润。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熟悉感,从笛身传来,那是属于陆拾遗记忆深处、关于母亲的最后一点残留温度。
几乎是在握住笛子的同一瞬间,谢知非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直束缚着他灵魂、让他如坐针毡的“唤魂之契”的力量,猛地一松!仿佛紧绷的琴弦骤然松弛下来!他那原本虚幻不定的残魂,也随之稳定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会溃散。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凝实了一些,像是有了根基。
“呼”谢知非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紧紧握住这支意义非凡的竹笛,不再停留,立刻转身,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断墙之后,然后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身后,依旧传来王二麻子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以及那只倒霉野兔惊恐的吱吱叫声。
心痕初试,小计得逞。
谢知非靠在远离村中心的另一处废弃牛棚的墙壁上,低头看着手中这支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破旧的青鸟笛,眼神复杂。
这不仅仅是一件遗物,一个执念的象征。
更是他,谢知非,在这陌生而残酷的人间,得以暂时喘息、稳定灵魂的第一块基石。
只是,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心中明白,取回一支笛子,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更大的风雨,或许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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