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窗棂，丞相府便已乱作一团。南枝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白芷跌跌撞撞冲进内室，脸色煞白。

　　"小姐！宫里...宫里来人了！"

　　南枝心头猛地一沉，赤足踏下床榻时，昨夜藏在枕下的竹笛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顾不得拾起，只匆匆披了件外衫："是圣旨？"

　　白芷点头如捣蒜："老爷夫人已在前厅跪候，全府上下都等着小姐呢。"

　　南枝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襟，那枚墨绿色玉佩贴着肌肤传来阵阵凉意。她深吸一气："替我梳妆。"

　　铜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白芷手忙脚乱地为她绾发更衣，梳了个端庄的凌云髻，插上金凤衔珠步摇，又取了件正红色绣金牡丹的广袖长裙。

　　"不必如此隆重。"南枝推开那刺目的红衣，从箱底取了件藕荷色暗纹襦裙，"就这件。"

　　刚踏入前院，肃杀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全府上下黑压压跪了一地，为首的南丞相紫袍玉带，神色凝重。传旨太监手持黄绢圣旨，身后跟着两队羽林卫，阳光下明晃晃的铠甲刺得人眼睛发疼。

　　"南氏嫡女南枝接旨——"

　　南枝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太监尖细的声音如利刃般劈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南晖嫡女南枝，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克娴内则。着册封为太子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女...领旨谢恩。"南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圣旨递到手中的刹那，她恍惚听见玉佩在衣襟内碎裂的声响。抬头时，正对上母亲徐若复杂的目光——那眼中既有如释重负，又藏着深深的怜惜。

　　传旨太监刚走，南元成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恭喜妹妹！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南音站在廊下，手中团扇半掩着唇："姐姐好福气，只是不知靖北侯世子听闻此事，该作何感想？"

　　"闭嘴！"徐若厉声呵斥，"圣旨当前，岂容胡言乱语！"

　　南丞相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三日后入宫谢恩，你且好好准备。"说罢拂袖而去。

　　南枝机械地回到闺阁，关上门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她木然地取出圣旨放在案上，黄绢上金线绣的龙纹张牙舞爪，仿佛要扑出来将她撕碎。

　　"小姐..."白芷红着眼眶递上热茶。

　　南枝摇头，从枕下摸出那支竹笛。指尖轻抚笛身上刻着的"知"字，忽然将它举到唇边——

　　"不可！"徐若推门而入，一把夺过竹笛，"你疯了不成？此时联络外男，是要满门抄斩的！"

　　南枝抬眼，眸中一片死寂："母亲早知今日之事？"

　　徐若长叹一声，在女儿身旁坐下："三日前太子便向皇上请了旨。你父亲与我...别无选择。"

　　"若我抗旨呢？"

　　"抗旨？"徐若苦笑，"你祖父当年扶持今上登基，看似荣耀，实则埋下祸根。这些年皇上对南家处处提防，若再违逆太子...你忍心看南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南枝沉默良久，忽然从颈间扯出那枚玉佩："母亲可认得此物？"

　　徐若接过细看，脸色骤变："这是...靖北侯府的家传玉佩？怎会在你手中？"

　　"许知舟所赠。"南枝直视母亲，"他说，若有需要，可凭此物寻他相助。"

　　徐若指尖微颤，将玉佩翻到背面，对着阳光细看："这内侧刻的是...许氏密纹。"她猛地抬头，"阿楠，你与世子...到了何种地步？"

　　"清白如水。"南枝惨笑，"不过几面之缘，琴诗相和罢了。"

　　徐若神色稍缓，却仍紧攥着玉佩："此物万不可现于人前。太子若知你与世子有私..."

　　"我明白。"南枝接过玉佩，重新藏入衣襟，"母亲放心，女儿既接了圣旨，便不会连累家族。"

　　徐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抱住女儿："苦了你了。"

　　待母亲离去，南枝取出笔墨，在素笺上写下："知舟兄台鉴：圣命难违，从此萧郎是路人。珍重。"写罢，她将笺纸连同玉佩包在一起，交给白芷："寻个可靠的小厮，送去靖北侯府。"

　　白芷刚走，南音便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姐姐，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贺礼。"

　　南枝看也不看："放下吧。"

　　南音却不依不饶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支赤金凤钗："瞧瞧，多精致的工艺。太子对姐姐真是上心呢。"她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刚听说靖北侯世子昨夜突发急病，被连夜送回祖宅养病去了。"

　　南枝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姐姐不知道？"南音故作惊讶，"据说吐了好些血呢，怕是..."她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南枝浑身发冷——许知舟昨日离府时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重？定是南元成从中作梗！

　　"多谢妹妹告知。"她强自镇定，"我有些乏了，妹妹请回吧。"

　　南音刚走，南枝便瘫坐在地。窗外春光明媚，她却如坠冰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衣襟——玉佩已还，竹笛被收，她与许知舟之间，再无半点联系。

　　靖北侯府内，许知舟面色铁青地听完侍从的汇报。

　　"世子，南小姐退回了玉佩，还附了封信。"

　　许知舟接过素笺，看完后猛地将桌案掀翻："好一个'圣命难违'！"他转向侍从，"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世子三思！"老管家跪地阻拦，"侯爷有令，您若踏出府门半步，便家法处置！"

　　许知舟冷笑："父亲这是要我做缩头乌龟？"

　　"侯爷是为世子着想啊！"老管家老泪纵横，"太子势大，皇上又偏听偏信。您此时进宫，非但救不了南小姐，反倒会害了她！"

　　许知舟一拳砸在柱上，指节渗出血丝："难道就眼睁睁看她..."

　　"世子，"老管家压低声音，"老奴听闻，南小姐三日后要入宫谢恩。若世子真想见她...那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许知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去查查，太子为何突然求娶南枝。我要知道其中隐情。"

　　老管家刚退下，许知舟的庶弟许明远便踱了进来："兄长好大的火气。"

　　许知舟冷冷看着他："你来做甚？"

　　许明远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听说兄长的心上人被太子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惜。"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不过小弟倒有个消息——太子求娶南枝，可不单单是看中她的才貌。"

　　"什么意思？"

　　"南丞相手中握有先帝留下的密旨，关乎皇位传承。"许明远意味深长地说，"太子这是要一箭双雕啊。"

　　许知舟瞳孔微缩："你从何处得知？"

　　许明远笑而不答，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三日后南小姐入宫，经过御花园的九曲桥时，守卫最是松懈。兄长若想见她最后一面..."

　　许知舟盯着庶弟的背影，眼中风云变幻。

　　窗外，暮色渐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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