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有信

　　联合调研的最后一天傍晚，周弥鹿抱着一摞资料从图书馆出来时，夕阳正把榆树影子拉得细长。手机震动两下，陈晞的消息跳出来：「数据采集完成率98.2%，剩余样本需在19:00前核对」，后面跟着个实验室自制的榆钱叶表情包——叶片上还标注着经纬度坐标。
　　“真是AI成精...”她嘟囔着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撞见陈晞正弯腰捡她被风吹散的纸张。少年白衬衫袖口沾着墨迹，后颈被晒出浅浅的红痕，那是连日在户外采集样本留下的痕迹。
　　“《榆钱馍的十二种包法》？”陈晞捏着其中一页挑眉。
　　“林夏外婆贡献的！”周弥鹿抢过纸张，突然发现他肩头落着片榆钱叶。她下意识伸手，指尖碰到衬衫布料时又触电般缩回，“那个...陈教授说今晚的结项聚餐...”
　　“他临时被叫去开会。”陈晞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杯，“让我转交这个。”拧开的杯盖里飘出龙井清香，杯身还贴着便签：【小周同学的手写笔记比三十年前的胶片更珍贵——陈严】
　　周弥鹿耳尖发烫，捧过杯子时瞥见他背包里露出半截毛线团：“这是？”
　　“奶奶听说你收集各地编法...”陈晞掏出团靛青色毛线，上面别着张老照片：扎麻花辫的姑娘正在教年轻时的陈严编榆钱结，“她说这个颜色衬你。”
　　晚风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周弥鹿低头啜了口茶，发现杯底沉着几颗青翠的榆钱，在茶汤里舒展成小舟的形状。

　　他们沿着栽满榆树的校道慢慢走，路灯渐次亮起。经过文学院布告栏时，陈晞突然停下。玻璃橱窗里贴着最新公示：中文系优秀作业展，周弥鹿那篇《榆钱食俗中的古汉语词源考》正贴在首位，批注栏里是陈教授龙飞凤舞的红字：“建议与计算机系合作开发词频分析程序”。

　　“你爸是不是...”周弥鹿攥紧背包带，“早就知道我们...”
　　“他三十年前就在榆树下邂逅了生物系的学妹。”陈晞的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现在每天晚饭后都要视频通话两小时。”
　　周弥鹿笑出声的瞬间，广播站突然开始放《榆钱巷》——这首民谣因为#榆钱CP#走红，已经被两校学生玩成了梗。陈晞无奈地摇头，却跟着哼起副歌，走调的歌声惊起几只麻雀。

　　路过小超市时他买了支榆钱雪糕，拆包装时突然说：“论坛那个赌约...”
　　“明明是你先说要尝西北的榆钱！”
　　“但戴帽子是你提的。”陈晞把雪糕掰成两半，“当时你说...”话没说完就被塞了满口雪糕，周弥鹿举着手机录像：“南陵AI精当众表演人类行为之——被冰到皱眉！”

　　他们拐进实验楼后的小路，这里栽着最老的榆树。陈晞突然从树洞里掏出个铁盒：“放样本时发现的。”盒子里是泛黄的笔记本，扉页写着“1989年榆钱节筹备日志”，夹页中的照片上，年轻情侣头顶榆钱帽相视而笑。
　　“你爸妈？”周弥鹿凑近看时，发梢扫过他下巴。陈晞喉结动了动：“那时候还没有情感分析算法...”

　　暮色完全笼罩校园时，他们走到了音乐广场。喷泉池边摆着学生自发的“榆钱CP周边摊”，看到当事人出现，摊主们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有个胆大的女生举起相机：“学长学姐能还原经典pose吗？我们文创社要出纪念册！”
　　陈晞还没回答，周弥鹿就跳上花坛边缘。这次不用踮脚——少年配合地低下头，让她把刚编好的榆钱环戴在发间。快门声响成一片时，她发现他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的阴影，和照片里二十多岁的陈教授一模一样。

　　聚餐改在了校外的小馆子。林夏带着民俗社同学早早占座，见到他们就举起手机：“直播间的家人们！榆钱夫妇迟到罚酒三杯！”屏幕上的弹幕立刻炸开【啊啊啊情侣装！】【陈学长耳朵红了！】【那个铁盒是传家宝吗】

　　陈晞被灌了两杯果汁就开始解衬衫纽扣，周弥鹿慌忙按住他手腕：“AI精醉酒代码是什么？”众人哄笑中，他慢悠悠掏出个U盘：“情感模拟系统V2.0，新增...”话没说完就被周弥鹿用榆钱馍堵住了嘴。

　　回校时已近门禁时间。林夏冲她挤眼睛：“我们先回去应付查寝！”眨眼间人群作鸟兽散，只剩他们两个站在突然安静的校道上。

　　月光把榆叶的影子印成满地碎花。周弥鹿踢着石子说起小时候偷吃榆钱拉肚子的事，陈晞突然接道：“根据你的肠胃菌群数据，建议...”

　　“陈晞。”她突然站定，“你现在是算法还是自己？”
　　少年沉默了几秒。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他取下眼镜擦拭又重新戴上：“从你给我戴帽子的那一刻起，所有行为都是overflow error（溢出错误）。”
　　这句话在周弥鹿心里炸成烟花。
　　她转身面对他：“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陈晞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数据不足，无法——”
　　话没说完，周弥鹿突然踮起脚尖。那个轻如蝉翼的触碰落在脸颊时，陈晞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叫‘人类行为不可预测性’。”她红着脸说完，转身就跑，发梢扫过他僵在半空的手。
　　陈晞愣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半晌，他推了推眼镜，轻声说：“数据更新……心跳异常。”

　　忽然身后传来罕见的慌乱脚步声——永远从容的AI精，第一次在石板路上绊了个趔趄。

　　“周弥鹿！”陈晞的声音混着喘息追上来，“根据校园监控覆盖率，你还有23秒就会被东区摄像头拍到。”

　　她跑得更快了，心跳声大得盖过晚风。拐过文学院楼角时，突然被拽进某个温暖的怀抱。陈晞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情感分析模块建议追加实验样本...”话音淹没在唇齿间，那支榆钱雪糕的甜味，终于在月光下尝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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