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骨

　　“她若不喜欢，那便算了，劳烦阿莲姑娘来沈府跑一趟。”沈从谦背过手，将盒子牢牢攥在手中。

　　正巧一名熬药的下人跑过来，拱手低声禀报道：“公子，师傅说丹药做好了。”

　　沈从谦点头，侧身又对阿莲一笑，“姑娘来得正巧，可否帮忙将新制的紫枢丹带给时姑娘？”

　　阿莲诧异，尚未进院她便闻到院子里浓郁的苦药味，本以为是在煎府上老人要服的汤药，便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是沈从谦命人在新制紫枢丹。

　　“阿莲替夫人和姑娘多谢沈公子。”

　　***

　　时明月碰了碰尚有余热的丹药，听完阿莲绘声绘色地讲述后，静静地看向院中的池子。

　　她忽然想起那夜去黄太医处寻药，被告知最后的犀牛角刚被人买走，今日一想，原来是沈从谦。

　　早知他消息四通八达，想来时明月前脚刚出时府大门，沈从谦后脚便派人打听了周全。

　　时明月垂眸，看着匣子里整整齐齐放着的六枚丹药，惋惜地叹了口气，合上匣子，将她递给阿蓉。

　　“你亲自将丹药交给母亲，我等你回来一起出门。”

　　“出门？”阿蓉疑惑，“姑娘可是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去准备车马？”

　　时明月摇头，“黄太医差人传了消息，再过一个时辰到医馆取药。”

　　阿蓉“哦”了一声，忙不迭地抱着丹药往清泠院赶去。

　　阿蓉到了清泠院将丹药送过去，交代了金雀两句就回来，路上碰见了来意不明的时明珠。

　　阿蓉一想到时明月身上被她撞出来的淤青，气便不打一处来，“三小姐不在自家院子里歇着，总跑到我们这里作甚。”

　　“我来看看伯母也不成？”时明珠眼睛看向别处，横眉冷竖。

　　“你最好如此！”

　　阿蓉冷哼了一声快步往回跑，等回到院子却也忘了这股火气，只一心一意地绕在时明月身侧跟着一同出府。

　　正值晌午，街道上本该是无人的时候，今日却是出奇般喧闹。

　　时明月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好奇地撩开车帘，瞧见外面宛若今晨府中人影憧憧。

　　往远处看，四名壮汉为一队，颇为吃力地挑着一个大如橱柜的红木箱，再仔细端详，一队队的壮汉前后排成一条长龙，正从城门口的码头往城中走。

　　“是哪家商队做生意，行事竟如此高调，也不怕被人抢。”阿蓉倒吸了一口冷气。

　　时明月不语，只定睛地看着箱子不显眼处画着的沈家纹样。

　　马车忽地停滞不动，过了一会儿听见车夫无奈的叹气声。

　　“姑娘，车轴坏了，还请您移步车外。”

　　阿莲跳下车来，半蹲着打量着车轴，愣是没见到有什么损伤，“这车轴瞧着挺新的啊……”

　　车夫尴尬地憨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打了个马虎眼随意搪塞了几句。

　　阿蓉扶着姑娘下车，时明月张望了两下，开口道：“所幸离医馆也不算太远，剩下的路咱们步行过去吧。”

　　阿莲瞪了车夫一眼，见姑娘在身侧便也没多说什么，担忧地嘟哝了一声，“今日街上这么多人，姑娘若是受伤了怎办……”

　　阿蓉听后一把握住时明月的胳膊，瞧着肌肉紧绷的壮汉依次陆续向她们走来，精神也紧张了起来。

　　***

　　站在茶楼二楼窗前的松涛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见阿莲阿蓉这般如临大敌，心中却也生出不舍，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两句。

　　“公子若想让时姑娘相信您的真心，您尽管将这些聘礼直接送到时府去，还非得让全城人都瞧瞧这热闹。人家不愿见你，还让我费劲吧哈地买通人家车夫……”

　　松涛“嘶”地倒吸口气，“车夫这演技还是得练练，太拙劣……”

　　沈从谦听后也不恼，眼含笑意地看着窗外的倩影。

　　西域进贡的珍品不可多得，时明月却弃若敝履，近来对他亦是避之不及，想来是听进了城中的流言蜚语。

　　沈从谦行事素来低调，今日这般张扬，只想着能让她未来的夫人安心。

　　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时明月松了口气。

　　方才穿过人群，周边三两个眼尖的百姓似发现了箱子上沈家的纹样，各自拉着身旁人议论纷纷，直言时家不久便要青云直上。

　　又有眼神好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时明月，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这聘礼的归属。

　　“我瞧这时家娘子也是没福气，先前城中声势浩大地传她与沈家公子定亲之事，如今瞧着怕是要泡汤。”

　　“这话怎么说，这些聘礼不是说要送到时府？”

　　有人耻笑了一声，篾然地瞥了眼时明月，“聘礼若是给她的，如今怕在时府稳稳等着，怎会在大街上闲逛？”

　　众人一致认同，嘲笑之余又同情地多看了时明月一眼。

　　时明月听力极好，可这些风言风语她已听了几年，已自然地学会置若罔闻。

　　淮县不存在秘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传遍街头巷尾，时明月心中有数，今日太阳落山前，沈家大张旗鼓往时家送聘礼的事在淮县指定人尽皆知。

　　她更关心的是，这似乎不是沈从谦的行事风格。

　　时明月似感觉背后有人看着她，回过头，一座木质茶楼立于静淮河畔，隔着重重人海，她与沈从谦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果真是他故意的……

　　“姑娘在看什么？”阿莲亦回头看了眼，只见茶楼窗户紧闭并无异样。

　　时明月扭过头，淡淡道：“没什么。”

　　三人往前走，正要拐弯，阿蓉眼尖，一眼瞧见了时明珠身边的腊梅。

　　“姑娘，那不是医馆的学徒吗？”阿蓉指着腊梅的方向。

　　三人定睛一看，皆是在医馆见过的熟悉面孔，里面不乏先前放言羞辱过时明月的人。

　　时明月瞧着一学徒将一包药材塞到腊梅手中，神色谨慎地似乎又叮嘱了些什么，腊梅抿着嘴唇严肃地点头，将药包塞进怀中，张望了一圈四周，低着头往时府走。

　　“姑娘，肯定是她！三小姐瞧咱们得了紫枢丹，心里气不过，现下又要故技重施了！”阿莲指着远去的腊梅，气得直跺脚。

　　时明月攥着手，身子微微发抖，“抓住她。”

　　刚出声，便见一人如鬼影般从她身边掠过，再眨眼，腊梅已被松涛制服在地。

　　时明月微愣，再回过神来，只闻见身侧一阵清雅淡香，随后，一温润的嗓音从她身后将她笼罩。

　　“没吓到你吧？”沈从谦微微侧头，浅淡一笑。

　　时明月漫不经心地摇头，“未曾。”眼神死死地盯着龇牙咧嘴的松涛和被他捉拿的腊梅。

　　周边百姓纷纷看了过来，不远处医馆的学徒捂着嘴瞠目结舌。

　　众人回过神，再看着聘礼箱子，沈家的纹样此刻竟比天还要大，怎得当时竟然没注意？

　　“难不成这是沈家送给时明月的聘礼？”人群中有人幽幽开口。

　　众人沉默着，无人接这一话茬，直至一老汉缕着胡须遥遥打量着时明月，“我看这时家娘子真要飞黄腾达了……”

　　时明月对身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置理会，冷着脸一把夺过腊梅死死抱在怀中的药包。

　　刚把药包打开，便见黄太医遥遥地往这边赶，待瞧见时明月手上的药包后长吁一口气。

　　“还好没酿成大错……”黄太医拍着大腿气喘吁吁，掂了掂半夏的重量，确认无误后才如释重负。

　　听他解释完原委，沈从谦的语气沉了几分，“大人若需管制徒弟的法子，我沈家家法可借您一用。”

　　黄太医听后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我自有法子处置孽徒，只是若要一套沈家家法下去，只怕我这半年都要替这群小兔崽子煎药调理……”

　　时明月听后浅淡地瞥了沈从谦一眼，见他长身玉立，如高山巍峨不喜不悲。

　　她曾听阿莲数年前向她抱怨过，沈从谦不知何故受了家法，听闻被沈信打得皮开肉绽，松涛贴身伺候了月余，连早已约好的灯会都爽约了。

　　见时明月不语，沈从谦看了眼身后的马车，“在街上说话不方便，我送时姑娘回府。”

　　松涛捂嘴咳嗽了一声，将腊梅交给手底人，吩咐车夫驾着马车过来。

　　时明月瞧着偌大的马车挑了挑眉，狐疑地抬头，“沈公子出门需要坐这么大的马车？”

　　沈从谦心虚地看向别处，总不能说是他吩咐松涛买通时家车夫，自己再准备一辆马车在此处候着，就为找机会能将近日的流言蜚语说通？

　　沈从谦颔首浅淡一笑，解释道：“出行随从太多，马车自然大了些。”

　　“真是张口就来……”忙着上下打理的松涛眼睛瞪得像铜铃，在心中愤愤不平地嘀咕道。

　　他家公子洁癖甚重，每日更换的衣物都得备上三套，私人的车架更是碰不得，别说是出府在城中放松了，就连出淮县办事他也得在下面步行，搞得他脚底板的茧比鸡爪还厚……

　　“松涛？”松涛正委屈着，沈从谦的声音将他立马拉回了现实。

　　“堵在这里，实在是有失礼数。”沈从谦打量着站在马车边的松涛，待松涛回过神来，立马麻溜地护送着时明月一同上车。

　　沈从谦的车架甚是讲究，从外观说起已无可挑剔，时明月坐在车内的软垫上，只觉得处处布置地都称心如意，她是个左撇子，连杯盏都放在了更趁手的左边。

　　“回时府有段颠簸的路，可还需要护背的软垫？”坐在一侧的沈从谦温柔询问。

　　时明月摇头，心神烦闷。

　　方才众多百姓围着，她没空解释，只想着若不上马车，显得似乎不近人情了些，只得对黄太医歉意地行了个礼。

　　见她愁容不展，沈从谦心中了然，一边剥橙子一边解释道：“我已吩咐人接了黄太医一同到时府，就算一会儿要同家里人对峙，他也是少不得的。”

　　时明月松了口气，眉头慢慢展开，她不该质疑他办事能力的。

　　瞧着沈从谦递来的橙子，时明月身子往后撤了撤，终究还是开了口。

　　“听闻沈公子自小便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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