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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他毫无征兆的想起08年的秋天,那年她十八岁。
中秋节的时候,老爷子想听戏曲,林政屿他大哥林政柏请了京城里头班底最好的伶人来家里登台献艺,那天也热闹,林家的几支族亲都来了,有几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弟弟妹妹觉得新奇,说想带朋友也来听听,那会儿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林政柏对小辈们一向宽厚,也就随他们去了,说别惹到老爷子跟前儿来就行。
于是,在那场热闹的水榭戏台中,林政屿第一次见到赫时年。
当时是在林家西六环边上的老宅子里,靠近国家森林公园,一座面积有一千多亩的仿明代建筑的园林,后院有一大片的荷花池,池子中间原本就有一座戏亭子,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长辈们都在对面的楼上看戏,楼下一众警卫员守着,小辈们坐在院内两侧的景观亭里,林政屿觉得楼上压抑,他又不喜欢待在他父亲身边,百无聊赖下了楼,亭子里坐了一堆女人,也不听戏,叽叽喳喳的一个劲聊天,他看着打怵,绕过荷花池,顺着木曲桥走到尽头,然后在通往竹林的游廊处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瘦小人影。
看模样他并不认识,静静瞧了半晌,一根烟都快要抽完那人影还没有动,他皱皱眉把烟灭掉,朝人影走去。
那张脸在月光下尤为清丽,肤色近乎一种妖异的莹白。
怪不得古人常用花容和月貌来形容美人。
那小人影看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害怕的微微抿起了唇,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我迷路了。”
明明只是一个误入未知境地的迷路少女,林政屿却觉得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比后院那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还要有趣几百倍。他心生逗弄之意,双手随意地插进口袋,悠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的朱漆长廊凳上,半带着轻佻,半怀着好奇地问道:“你打算去哪儿啊?”
大概是他当时的形象过于不正经,赫时年一直紧张地看着他,两只手的指尖拧在一起,细细长长的眉毛在光影下看起来毛茸茸的,林政屿甚至想伸手摸一摸。
“我去......看戏。”
“戏哪有今晚的月亮好看。”
小姑娘更紧张了,小嘴一张一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林政屿低头无声地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带来的,不打算再逗她,正打算起身带她回戏台那里的时候,游廊前面小跑过来一个人,微微喘着气喊她:“年年,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一大圈儿......”林家瑞又走近了几步,才看到前面还坐着一个人,他愣了几秒,恭敬的说了句:“二哥,您也在。”
林政屿朝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容隐去,一脸漠然的看着他。
林家瑞把赫时年带走之后,他在游廊下愣愣的坐了半天,最后又鬼使神差的回了戏台子那里。
中秋节过去之后,几个叔叔伯伯回美的回美,回香港的回香港,大哥林政柏在家里摆了宴给他们践行,有人又提起当晚姗姗来迟的一个姑娘,模样般般入画,落座以后频频惹人回头,林家瑞红了耳根子,轻声说是苏州老家的,今年来北京读书。
后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起那张脸,那样美的一双眼睛,和着月光酿成一汪清水。
又过了一段时间,北京已经很冷了,天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雪,贺建元非要拉着他去看话剧,风生旗下的风生影业承办了市里话剧团的高校联谊活动,在石景山的一个大礼堂里。
这活动进去看也不要门票钱,去看的都是一些学生,乱哄哄的一团,他在台下看的打瞌睡,直到贺建元捅着他胳膊说:“哎,二哥,瞅瞅那个穿白裙子的妞儿,是不是长得倍儿水灵?”
林政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所有的困意都消失了。
他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以后,有天夜里赫时年做了个噩梦,睡着睡着突然开始掉起眼泪,伤心的问他如果当年那场话剧他没去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在一起了。
他睡的半梦半醒,还是温柔的抱着她说怎么会,即使那次没有,也会有下次。
年年有余,我是你的。
那天贺建元说完之后,自己也没怎么在意,虽然他们之前那段感情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但后来无声无息的分了手,等旁人察觉的时候,赫时年已经淡出了这圈子,有朋友问起,林政屿也只是淡淡地说她出国留学了,不说分手也不说没分手,但对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给小姑娘留个体面的名声而已。
他自认为林政屿不是一个会沉湎于旧情之人,像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早已练就了一身对世事都能泰然处之的本事,再说一个小姑娘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撬不动一个十几辈人搭起来的家族和门第清规,而且林家也早已经给他物色好了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这件事,所有人都觉得像是蒲公英播种一样,散了就散了。
从辛彦那回来的第二周,时年终于等来了试镜的机会。周五的下午,宋俞亲自开车来接她下课,在回公司的路上,递给她一个文件袋,三两句讲完了这事。
“不确定是哪个角儿的词,这剧本我没看过。”
时年专注的去看文件袋里的那一张A4纸,台词拢共就五行,但已经很好了,最起码能看出来点东西。她以前甚至看到过只有几个字的,大二的时候她去试镜乌南导演的新戏,拿到手的台词只有七个字——“她转身泪流满面”,其实那部戏的试镜根本就不面向新人,更不包括她们这群大学生,她这试镜机会是怎么来的,角色是怎么拿到的,自然不言而喻,但那会她和林政屿在一起,没人敢说什么,见了面都只会笑着恭维她。
宋俞瞧她一眼:“有信心?可别指望我给你走后门。”
她昂头挺胸,做了一个信心十足的表情:“当然有!”
其实她哪有什么信心和底气,当年默不作声的离开这圈子,又默不作声的回来,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笑话。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现在连心境都换了一番。
试镜的时间是在下周二,时年推掉所有的事情,和黄教授探讨那几句试镜台词,时间紧迫,她越来越紧张,宋俞和没事人似得,还问她年底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和他去香港过春节。
她摇头婉拒,说想去趟阿勒泰。
“是你妈妈提到的那个地方吗?”宋俞问她。
时年愣了下,已经不记得自己和他说过这些了。
宋俞不太赞同,蹙着眉说:“太远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口吻听起来颇为宠溺,她竟有些感动,谁知宋俞又补了句:“我把全部身家都押你身上了,你要出事,我指望着谁挣钱去?”
......
试镜的场地是在东方君悦酒店的一个会议厅里,宋俞那天有事,小罗送赫时年过去。
这种流程她明明已经很熟了,但还是紧张地手脚发软,她没有化妆,清凉的一张脸孔坐在休息室里,这间屋子里坐满了人,七七八八的,她竟都能叫得出名字来。
只是她单方面认识她们。
这圈子就是这样,新人如雨后春笋,旧人如过眼云烟。
试镜结束之后,她和工作人员沟通了一番,然后给小罗打了电话,说在酒店的门廊前等他。没等她走进电梯,辛彦的助理突然过来喊下了她:“赫小姐,辛导让您等下。”
那时她完全没意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以为辛彦找她是要说试镜的结果,直到跟着助理到了酒店的楼上,推开包间的门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政屿那张脸,坐在一把香槟金的沙发软椅上,神情淡漠的望着她,他旁边坐着贺建元,嘴角带着一抹好戏来临的笑意。
辛彦并不在这里,时年开始怀疑助理是不是带她进错了屋子。
她尴尬的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急促的心跳带来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忘了是谁先招呼的她,又是被谁推到林政屿身边坐下,那天的饭局来的过于蹊跷,这一桌的人,时年几乎都不认识,很难和当天的试镜联系到一起,她开始怀疑辛彦送她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落座以后,林政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交缠着的手指上,她的这些小动作还和以前一样,紧张的时候就会蹂躏自己的手指头,他握了握拳,忍住隐隐想要伸出去的手。
时年坐下没多久,开始有人问她之前演过哪些戏?
她抿着唇笑笑,说只演过一些小配角。
那人善解人意般的“哦”了一声,话题又换成了辛彦要拍的这戏,时年从这儿大概听了出来这人是谁,似乎是辛彦这部戏的制片人。
得亏宋俞不在这儿。
林政屿并不怎么和其他人交谈,酒也没喝几口,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赫时年坐姿很规矩,目光一直盯在面前的碗碟上。
她猜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林政屿的真实身份,只当是贺建元带来的一个朋友。从前也是这样,林政屿出门真实身份永远不会对外,好友相聚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安保,林氏家族并非小说或港剧中演的那样,族中各事满城人尽皆知,隔三差五的上新闻头条,反而是极尽低调,甚至在互联网上查不到林家任何相关信息,即便是出现一些含沙射影般的字眼,也是转瞬即逝被处理掉。
饭桌上的话题从辛彦的电影换到股票基金,又从项目投资聊到最近一个很火的歌曲综艺上。
这桌上就只有赫时年一个女生,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上,有个穿小马甲的男人突然用下巴指了指她:“姑娘,会唱歌吗?”
时年有些慌张的摇摇头:“不会。”
有人低低地笑出声来,马甲男也觉得好笑,哄小孩似得:“别怕,不嫌你唱的难听,随便唱,唱两句听听。”
其实饭局上这种情况常见,带姑娘来就是给他们乐呵乐呵,甭管唱的好听难听,唱两句给他们笑笑就是了。
但是赫时年是真的不会唱,大概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被这张脸用光了,顶着张盛颜仙姿,却有一把五音不全的嗓子,她倒也不是介意供他们消遣,只是单纯不想在林政屿面前出洋相。
她甚至想说,你把旁边这尊大佛弄走,我给你唱一晚上都成。
当然没人能听到她的心声,一桌人都噙着笑等着她。
气氛烘托到这里,上不去下不来,贺建元终于出面解围:“老管,你欺负一姑娘,传出去可坏你名声儿啊。”
他真不是替赫时年解围,只是林政屿那脸色越来越黑,这局是他攒的,人也是他叫的,他纯是担心林政屿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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