剐鳞书

　　焚星录

　　我攥着半片龙鳞跪在观星台，膝盖下的石板冰冷刺骨。九十九盏往生灯正接连熄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生机。怀中婴孩却浑然不觉，吮着手指咯咯笑，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堕仙印幽幽浮动——那是玄冥最后一缕神魂的藏身之处。

　　“师父，再教我最后一课吧。”我轻声呢喃，声音有些发颤。将龙鳞抵在婴孩心口，看着它化作细碎金粉，一点点渗入他稚嫩的肌肤。昨夜观星，那轨迹晦涩难明，最后却指向一个疯狂的结果：辰时三刻，以神格为祭，或可换玄冥重归神位。

　　前提是…彻底焚尽我们的因果。这代价，真是可笑的紧。

　　婴孩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哭嚎，仿佛感知到了灭顶之灾。玄冥的残魂被硬生生逼出，扭曲挣扎，像一缕青烟，随时都会消散。我咬破指尖，用血在他眉心画下繁复的逆转咒。腕间金铃“叮铃铃”疯狂作响，然后“啪”的一声，尽数碎裂。里面的东西也随之飘散——那是百世轮回里，他为我挡劫的记忆，每一段都刻骨铭心，如今却要被我亲手抹去。

　　“阿沅…住手…”残魂发出微弱的嘶吼，声音里满是痛苦和哀求。我却狠下心，将他引向冰棺。

　　冰棺中，萧执的躯壳毫无生气。随着残魂的注入，他突然睁开眼，那双眼睛里，是百年前的温柔与决绝。一张泛黄的婚书从他袖中缓缓飘出，无火自燃，化作点点星火，像极了我们初见那夜的萤火虫。

　　“这次换我教你。”我俯下身，吻住他冰冷颤抖的唇，将千年修为毫不保留地渡入这具尸身。

　　“移星换斗术的要诀，原是绝情者先动情。”这句话，我曾以为是戏言，现在看来，字字诛心。

　　观星台开始剧烈摇晃，石块崩落，尘土飞扬。怀中的婴孩逐渐变得透明，像一个即将消散的梦境。九天之上，雷声滚滚，玄冥的神魂在雷劫中艰难重聚，每一下都像劈在我心上。我能感觉到，新的神格正在他体内生成，强大，耀眼，却也带着无尽的孤寂。

　　而我的手腕上，缓缓浮现出与他相同的雷痕。禁术的反噬开始了，我将永生永世承受他曾受过的苦痛。这滋味，比我想象中更痛。不过，也好，至少这样，我们还算…在一起吧？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我颤抖着念出婚书上残存的字句，一步步走向阵眼。每靠近一步，身上的嫁衣就被神火灼烧一分，最终化为灰烬，露出焦黑的肌肤。

　　城墙上，九条狐尾接连崩碎，化作漫天星子。其中属于阿箬的那条，却在消散前坠入我的掌心。我摊开手，狐尾消失，只留下半枚焦黑的龙鳞，内侧刻着几个细小的字：“给阿沅，就说……是聘礼。”

　　这是……玄冥在堕神之时，从自己身上剐下的护心鳞！他竟将此视作……聘礼？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玄冥逐渐冰冷的眼。惊雷劈开天幕，阵法终于完成。玄冥银甲加身，重登神位，威压盖过了九天十地。而我，九条狐尾寸寸成灰，修为尽散。

　　他额间的堕仙印缓缓消退，三生石上，两个紧紧相依的名字也开始消融。

　　“不要看！”我绝望地嘶吼，想要扑过去阻止，却穿透了他逐渐透明的身体。

　　新任司命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自九天之上传来：“玄冥神君历劫圆满，前尘尽忘——”

　　“前尘尽忘？好一个前尘尽忘！”我惨笑出声，心如刀绞。玄冥，你可知，你忘了什么！

　　最后一道雷劫贯穿天灵盖时，我笑得癫狂，猛然捏碎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本命狐丹。与其让你想起世上曾有只害你堕神的狐狸，不如……就此灰飞烟灭！

　　《周史·卷二十一》载：

　　“永昌三年冬，摄政王萧执薨，其妻青氏**于观星台。侍从拾得焦尸一具，手握残鳞，疑为龙类。帝悯之，合葬于苍梧山，然掘地三尺，仅见空棺。”

　　百年后……

　　苍梧山脚的茶摊，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那段陈年旧事：“……却说那青丘狐女魂飞魄散之际，九天忽降红雨，玄冥神君当场吐血，神格再次崩裂……啧啧，当真是情深不寿，天道无情啊！”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俊秀的少年修士正把玩着半片龙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笨狐狸，你当真以为，区区绝情咒能困得住本君？”他手腕上雷痕交错纵横，细看之下，竟与那史书记载的堕仙印别无二致。

　　“哎，这位客官，您也听这段子呢？要我说啊，这故事忒假！哪有神仙真会动情的？还为了一只狐狸死去活来？不都是戏文里瞎编的嘛！”旁边一个茶客凑过来，自来熟地搭话。

　　少年修士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是吗？那你说，这世上……可有真情？”

　　茶客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

　　少年修士收回目光，望向苍梧山巅。那里，一棵枯死的姻缘树下，一缕微弱的狐火，正悄然钻出新芽，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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