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不会的。

　　钟璨手臂上的擦伤上沾了雨水开始红肿，黑伞更加偏斜。

　　梁成玺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动，又一次把伞塞进钟璨手里，钟璨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梁成玺说：“等我一下。”

　　梁成玺扣上卫帽折回小卖部，伞柄沉重，水雾逐渐迷茫视线，钟璨想起那把搬走被自己带回出租屋还没归还的雨伞。

　　没等多久，梁成玺手上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跑回来，卫帽肩膀被淋湿。梁成玺把袋子递给钟璨，顺手接过伞提起钟璨手上的塑料袋。

　　白色塑料袋上印着红十字和联系电话，里面是碘伏纱布还有一些消炎的药。

　　“我送你回去。”还没等钟璨拒绝的话说出口，梁成玺垂眸看她，“他们可能还没走远。”

　　他们是谁显而易见。

　　脚踝的疼痛愈发，钟璨的唇褪去血色，沉默一会儿后轻声说：“谢谢。”

　　斜风细雨，落脚的每一步鞋面都倍加潮湿，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出门，马路空旷，两人之间显得尤其安静。

　　这边街道离钟洪有些距离，这里老年人小孩比较多，他的牌友酒友还不至于跑到这边来花天酒地。何况钟璨说了个假地址，钟洪不知道她住在这边。

　　拐过几个弯穿过一个路口，钟璨在贴着水西门76号门牌前停下。

　　陈旧的楼房相连在一起，楼层比一般自建房要高。一楼挂着花色不同的广告挂布，早餐店五金店手机维修店紧密连在一起。

　　顺着另一条路看去，能望见红绿灯对面的南城九中。

　　旁边的便利店走出一群不良，口中叼烟是他们的标配，每句话都离不开父母开着荤段子狂笑走进风雨里。

　　钟璨习以为常，跨一步躲进屋檐下，雨珠沿着宽大的伞面滑下滴落在凹坑处。

　　“梁成玺。”

　　这是钟璨第二次喊他的名字，女孩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说：“你等我一下，上次那把伞在我家，我拿下来还给你。”

　　梁成玺一怔，又想起那个小雨夜钟璨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吐烟圈的画面。

　　那时候为什么递上伞，梁成玺自己都说不清。

　　钟璨转身去拿伞，梁成玺却叫住她：“伞送你了，记得给伤口消毒。”

　　两人没更多的话可聊，互相再见后各回各家。

　　房东提着垃圾袋出门，下楼的时候碰见了最近新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臂上擦伤了一大片，裤子侧边也染了不少泥沙。房东儿孙满堂，最看不得这种。

　　“哎呀小妹，你这是怎么啦？”房东满脸关心怜惜。

　　钟璨没受伤的手扶在脱漆的铁栏上，面对房东忽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编了个理由。

　　“路太滑了，我不小心摔的。”

　　“那买药了没有？”

　　“买了。”

　　手心的药还是是梁成玺买的。刚刚应该把钱给他的，钟璨不合时宜的想。

　　“一定要按时涂药啊，女孩子手上留这么大个疤到时候很难看的。”

　　接受了一大推来自房东的善意关心后，钟璨终于爬到四楼。

　　取下脖子上的钥匙开门开灯，把装菜的塑料袋放进厨房，几颗青菜最外的叶子全都打蔫，还有几片已经烂掉，钟璨摘掉烂叶子扔进垃圾桶。

　　菜肯定是煮不了了，好在厨房里还有一桶泡面，插上烧水壶底座，烧水之前，钟璨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哪怕已经极力避免伤口沾水，但水汽无可避免地附着在伤口。

　　用纸巾印去渗液，消完毒后贴好纱布，处理好后汲着拖鞋去厨房烧水。

　　口袋里的小灵通响起，钟璨看了眼，是没打备注的号码，接通来电，是一道女声。

　　“璨璨？”

　　电话那边有小孩的嬉笑声，女声无比轻柔。钟璨手撑在身后灶台上，目光聚集在一块地板上，不停眨眼。

　　“妈妈。”

　　“钟洪说你另外租房了，妈往你卡里打了两千块钱，千万别告诉钟洪知道吗？”

　　“嗯。”

　　“璨璨，是不是还没换手机呀，妈妈想看看你。”

　　之前那台手机被钟洪喝醉后砸的四分五裂，钟璨捡起手机，扫掉地上的残渣，摔碎的手机被收进盒子里。

　　她下楼买了台诺基亚小灵通把电话卡插进去，反正平时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无所谓手机什么样。

　　“嗯。妈，”钟璨吸了口气，“我想考z大。”

　　电话那头一怔，随即欣喜说：“妈妈支持你，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欣喜的语气忽然转下去：“璨璨，当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能力带走你。”

　　“妈妈对不起你。”

　　“妈，没有谁怪谁这个说法。”钟璨的脚尖戳着地，“你自己好好的就行。”

　　当年钟洪凭借出色的演技和在矮子里拔高个的外貌，甜言蜜语迷惑了林涵。

　　那时林涵还太年轻，哪怕父母坚决不同意，也要义无反顾地嫁给钟洪。

　　林涵怀上钟璨以后，钟洪的本性逐渐暴露，孕期出轨跪在林涵面前求原谅保证自己不会再犯。钟璨七岁时出去约人被林涵当场抓包，二人争吵激烈，钟洪举起啤酒瓶砸向林涵，幸好有人在旁边制止。

　　所有的窗户纸被捅破，钟洪连表面的平和都不屑于再掩饰，他酗酒赌博家暴。那时年幼的钟璨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家，总能看见林涵红肿的双眼。后来外公外婆动用很多关系，林涵终于能离婚，但钟洪提出的要求简直让林涵心如刀割。

　　钟璨不能跟着她。

　　林涵紧紧抱住钟璨泣不成声，钟璨一点点扒开林涵的手，双眼通红拼命眨眼挤出一个笑：“妈妈，我想跟着爸爸。”

　　钟璨那个时候就知道，林涵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钟璨的妈妈。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林涵收整好情绪，“璨璨，等你毕业了，妈妈接你来京海这边，你赵叔叔一直都很见见你。”

　　哪怕第一任婚姻十分失败，但有时候人不得不感叹命运是最好的编剧，林涵离婚后没多久，就有狂热追求者追求她，这位追求者就是当时拦下钟洪啤酒瓶的男人，林涵曾经的竹马赵潮。

　　二人旧情复燃，在两家同意下很快喜结连理。赵潮事业有成，林涵嫁给他后事业蒸蒸日上，没多久林涵怀孕，赵潮举家搬去了京海。钟洪在牌局听见林涵近况，气得输了三千块。

　　那是钟璨第一次承受钟洪的暴力。

　　“妈，那我挂了，还要复习等下。”

　　“好好好，要是有什么事给妈妈打电话。”

　　“嗯，拜拜。”

　　电话挂断，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楼下骂架的声音在四楼也能听见。

　　热水壶里翻滚沸腾后平息，拆开方便面的调味包倒水盖上盖。想起答应梁成玺补习的事情，其实毫无头绪。

　　钟璨心里莫名烦躁，她又想抽烟了。

　　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根潮湿的烟，打开窗点上烟，第一口就被呛到。钟璨止不住咳嗽，喉咙连到气管都咳到发涩。钟璨摁灭烟头，烟灰缸连带烟盒都扔进垃圾桶里。

　　在八月末伏之前，她决定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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