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中花

　　第五章断弦

　　1936年惊蛰夜，大世界戏院。

　　郑实秋的怀表链子缠在林小漫指间，随《霸王别姬》的鼓点轻轻震颤。二楼包厢垂着茜纱帘，将台上虞姬的剑光滤成血色薄雾。他军装袖口蹭着她月白旗袍的滚边，硝烟与忍冬花香在黑暗中酿成某种危险的甜。

　　"那日...不该留你涉险。"他忽然开口，喉结滚动着咽回后半句——那夜闸北兵营遇袭，流弹击穿指挥部窗棂时，他满脑子竟是少女踮脚给伤兵喂药的侧影。

　　林小漫指尖抚过他掌心新添的弹痕，戏台上正唱到"汉兵已略地"。她想起徐秀芝砸碎的玉佩，想起难民营里冻僵的孤儿，忽然将脸埋进他肩章："带我走，去您说过的峨眉山看佛光。"

　　鎏金壁灯骤亮。虞姬横剑刎颈的刹那，徐秀芝的鼓掌声刺破满场唏嘘：“好个忠贞不二！”她绛紫旗袍上金线牡丹随步伐起伏，像团移动的鬼火，"林小姐这身妆扮，倒比台上角儿更惹人怜。"

　　郑实秋起身挡在林小漫面前，将离婚协议书拍在茶几上：“徐家与日本商会的交易，需要我念给记者听么？”

　　徐秀芝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纸张，忽然低笑出声。她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自己如何跪在父亲书房，求他动用海关关系截留日军情报；想起程云声送来的染血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漫"字时心脏撕裂的痛楚。

　　"郑实秋，你永远学不会看账本。"她撕碎离婚书吞进喉间，绢帛混着血丝在唇齿间纠缠，“没有徐家的钱，你的兵早成了路倒尸！”

　　戏院突然断电。林小漫被郑实秋按进怀里，子弹擦着耳际嵌入包铜立柱。台下尖叫四起，徐秀芝的香水味突然逼近：“你以为他爱你？不过是在找母亲的替身！”

　　混乱中有人塞给林小漫半块玉珏——正是徐家祖传的翡翠凤凰，此刻断口处还沾着新鲜血渍。郑实秋的佩枪抵住她后腰：“别回头，往后台跑。”

　　仁济医院地下室，林小漫攥着染血的《霸王别姬》戏票，看护士剪开郑实秋染血的衬衣。弹片卡在第三根肋骨下方，再偏半寸便是心脏。他因失血苍白的唇忽然勾起弧度："现在信了？跟我这种人有牵扯..."

　　“我情愿做你的虞姬！”她突然吻住他，咸涩的血味在唇齿间漫开。窗外探照灯扫过，映亮墙角堆着的白玉兰绣帕——整整三十七方，每方都浸着不同伤员的血。

　　郑实秋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掌心枪茧碾过她战栗的脊背。纱布滚落在地，染血的绷带与月白旗袍缠成解不开的结。当防空警报撕裂夜空时，他正咬着她耳垂呢喃："我要你活着，替我看山河重光..."

　　徐公馆地下酒窖，徐秀芝将翡翠凤凰浸入硫酸。她盯着咕嘟冒泡的液面，眼前浮现十岁那年的画面——郑实秋背着中枪的私塾先生冲出火海，火星在他肩头烙出梅花的形状。

　　“小姐，林德海带到。”管家押着瑟瑟发抖的男人。

　　徐秀芝捻起张泛黄照片，正是林母芸娘喂郑实秋喝药的场景。她将东洋商会密函拍在林父眼前："要么让你女儿背上汉奸罪名，要么..."

　　窗外惊雷炸响。程云声持枪闯入时，正撞见徐秀芝焚毁郑夫人遗物的画面。火舌吞没《快雪时晴帖》真迹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黄埔军校毕业那日，郑实秋说的那句"美人如瓷，最忌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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