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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
那天晚上具体进行了哪些项目,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一共是花费了4680块。郑艳丽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到家的,眼睛熬得通红,活像两个红灯笼。疲惫的郑氏并没有倒头便睡,而是迫不及待地翻出钱夹子,从里面挑出一大叠帐单,说是要到我的工资里报销。还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费口舌。
我一摸干瘪的钱包,心里暗暗叫苦:不给吧,我凌云的壮志美好的前程一生的梦想可能就此断送。如今这世道,送礼不一定能成事,但不送礼肯定不成事,公仆们就是靠这个去买楼置业养情妇泡小妞的。给吧,我的债务就像长江的洪峰,不断地在刷新警戒线。郑艳丽是有钱的,但我只有观赏权没有控制权,郑氏向来公私分明,一向把银子看得比自己的脸蛋还要重,在大事大非面前立场坚定,原则分明,你休想从她身上拔一根毫毛来。
看来只有去借了。向谁借呢,该借的都借遍了。自从硕士毕业后,我的债务倍增,比中国GDP和物价的涨幅不知快多少倍,不过涨的是个绝对值。逢年过节的时候,人家穿红挂绿喜气洋洋恨不得打个铜锣去街上唱,我呢,总是守着一大堆帐单发呆,时刻提防索债的人上门。
找谁去借呢?我想到了“土财主”刘海龟。
刘海龟是我的小学同学,学问并不高,只上了小学二年级,可偏偏取了个这么霸劲十足的名字,弄不好人家还以为他真的是个满腹经伦、学贯中西的“海归”。虽然只同过两年学,我对此人印象并不浅。此人无论寒冬酷暑阴晴圆缺,总是拖着两根长长的鼻涕,一年360天不干。“海归”国文不好,至今写不出一封完整的信来,汉字识不了一打,承包工程签合同时,如果没人提醒,他一般都会倒着看。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大富翁。他的资产据说有几千万,可偏偏又爱财如命,平时不舍得乱花一分钱,不开小车,不穿名牌,一双袜子都打着补丁。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妞,天生一副神仙相。此神仙唯一的爱好就是数钱,不数钱就睡不好觉。每天进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先把老婆孩子支开,小心翼翼地走进密室,小心翼翼地启开金库,把钞票一张张叠好,然后泡一杯浓茶,专心致志地开始数,把所有的钱数完了,再逐一清点金库里的金条。“海归”的金库可是名副其实的,里面至少有黄金四十公斤。此仙从来不用银行卡,天大的生意都是现金流通,图的就是安全。钱多的时候会换成金砖,钱少的时候就卖掉黄金。此仙每天就生活在金与钱交相转换的世界里。
对付这样一个土财主,以我的智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会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只要有利在,就是神仙也会开口说话,何况一个土财主哩。
通过打听得知,刘海龟这些天正好在家,鼓捣着县城城东开发区的几幢房子,赚得盆满钵满的,每天都往密室里添金砖。
只要蛇没出洞,就什么都好说!
我直接在工地上找到刘海龟,告诉他眼前有一笔小买卖,利润有百分之五十,三个月见效,问他做不做?
龟儿子现在已是城东开发区的常务副指挥,听说是小买卖,毫无兴致,一开始跟我打着官腔:“小子,我可没有你那么轻松,我手头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哩,我们改天吧!”算是对我下了遂客令。
想开溜?没那么容易!
我缠住他:“要是这笔买卖不需你自己动手,只管收钱呢?你还做不做?”
龟儿子见我神秘兮兮的样子,挠了挠脏兮兮的衣服,枯枝一样的食指往太阳穴上捏了捏,一双滑溜溜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我。
我知道鱼儿开始上钩了。
“什么买卖啊?”刘海龟迷惑不解地问。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什么买卖你别管,反正一定能让你赚到钱!”
“你说吧!”龟儿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我发问了。
鱼儿已经蛟钩了。这个时候再不告诉他,就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了。
“明说吧。我要做一宗生意,很赚钱的。你借给我二十万,三个月后我退给你四十万!”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老乌龟居然应承了下来。看来利字当先,神仙也会低头。老乌龟一听比银行的利息高出上百倍,顿时来了兴致。官腔也不和我打了。示意我到里屋去说。
“要是三个月后你给不了我四十万呢?”老乌龟果然担心我还不起。
“我在城北有幢房子是不是?你不会不知道吧?至少值六十万!到时如果还不了,房子就是你的了!”我掏出房产证,往他桌子上一拍。
这招果然有效,老乌龟即刻变了语调:“好说好说。”说完递给我一根软中华,自己却并不吸。末了,这家伙又期期艾艾地说:“好事不急,咱们关系再好,也还是先小人后君子吧,你先写个合同,一个星期后来取。”
老乌龟果然有些滑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就等吧。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期间,老乌龟先后三次来我家查看了房子。七天后,这笔生意终于成了交。
有了二十万,我开始有了底气,每天缠着郑艳丽去打通关节。
郑艳丽哩,压根就不知道房子都快没了,她只要见到钱,两眼就放光。每天挎一个四十元的假LV,装着满扎满扎花花绿绿的钞票,神气活现,每天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
我走的是夫人外交路线,并不是我不会说话,而是不愿意说话,尤其不愿意在当官的面前说话。我生平最怕见到官,也最鄙视官。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辈子无官。无官就会被官管,被官管就会更加地鄙视官。郑艳丽就不同了,她生平最羡慕官,而且自己也是个小官,遇着比自己大一丁点的官都会追着叫爹。女人嘴甜就是钱,所以郑艳丽在单位混得很红火,虽说工资只有两千多,但每月带回家的,从来没有少过一万。
这些天,郑艳丽一路凯歌,带回的都是好消息。她眉飞色舞地说,现在已替我联系了八个单位,一个比一个有油水,一个比一个有前途:从房管局到电视台,从教育局到纪检委,从宣传部到组织部,从县委到县政府,照这趋势下去,怕是县委书记都会让位,让我去过过官瘾了。
我想,这还不是钞票的力量。她郑艳丽,一个小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点,还能有别的什么本事?
郑艳丽除了上班,每时每刻都泡在县城的酒楼饭馆和厅台楼榭。
一个月后,郑艳丽向我郑重宣布:我的事有眉目了,可能定在组织部,牛县长和熊书记都亲自过问了。
我高兴极了,问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郑艳丽话题一转:“不过,你的年龄是个大问题。县里圈定的年龄是三十五岁。”
我的心又凉了一截。
“不过,熊书记说能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把规则修改一下。”郑艳丽补充道。
我又高兴起来,差点管熊书记叫爹。
“你高兴什么呀,傻子都能听得出来,这,你得花钱!而且要花很多的钱!”郑艳丽愁眉不展地说。
“得花多少钱?”我问。
“差不多二十万吧。”郑艳丽说。
这也太贵了吧!改一个字就值二十万?只听说过一字千金,没听说过一个字要20万啊!
“前面的二十万,还剩下多少?”我问。
“不到十万。”郑艳丽说。
“还差多少?”我问。
“还差十万。”郑艳丽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你马上去想办法筹钱。要快!刘哥说,熊书记马上要调到市里做副市长了。到时新官不理旧事,我们以前的钱就算是白花了。”
钱!钱!又是钱!找谁去借呢,我又面临一个大问题。
再找刘海龟放点血?这龟儿子没那么傻,旧帐未还新帐不借,这是规矩。那又去找谁呢?我在脑海中把所有认识的人快速扫了一遍,发现基本上所有的债主我都是“二进宫”甚至“三进宫”了,再也没有脸皮去借了。哎,这年头,什么话题都能说,就是不能说到钱。一说到钱,亲兄弟都会闹翻。只要说借钱,人人都会像瘟神一样躲着你。
实在无计可施了,我让郑艳丽找到刘行长,让他给有关部门传话,说我林小强降低了要求,随便什么单位都行,只要有个饭碗,给口饭吃就行。
我在痛苦中等待。
十天后,在初次见面的酒楼里,刘行长肥大的手掌一摊,夸张地耸了耸肩,不无鄙夷地对着我说:“牛县长很生气噢,说你这么点困难也解决不了,以后怎么进步怎么成大事啊!”
我不大气不出,生怕得罪了这位财神爷,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听从他英明的教导。
郑艳丽见状,赶紧买来两条软中华奉上。刘行长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生气,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好吧,我再跟他说说,等着吧,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临行前,刘行长总算是给了我一句安慰的话。
郑艳丽跟我一合计,决定把剩下的两万块全送完。
这最后的两万块像根救命的稻草,又燃起了我的一点希望。
有了两万块,行长果然又动了起来,还不时打来电话,汇报他的成果和活动方案。
大约是在八月份的一个星期天,尊敬的刘行长总算捎来了消息:牛岭乡的一个村小还需要一位语文教师,全县统一招聘,年龄的问题,有关部门已经给我处理过了,只要象征性地去参加考试,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末了,刘行长还特意告诉我,这可是县长对你的特殊关照噢,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噢!
我气不打一处来。花了十多万,为的就是到深山老林里去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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