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

　　月光在砚台倾翻的墨迹里碎成粼粼波光，陆锦的手指还悬在二十八宿星图上。
　　那柄托住绣帕的洒金折扇缓缓下移，露出男子清俊的眉眼——分明就是王嬷嬷名册里画了红圈的茅文轩。
　　“勾陈主司连缀，姑娘的丝线总在第三重断裂，怕是循错了天市垣的轨迹。“他指尖点在宣纸东北角，昨夜被陆锦揉皱的星图突然舒展，原本散乱的斑点竟连成北斗七星的轮廓。
　　林公子就是在这时提着灯笼闯进来的。
　　他腰间晃动的鎏金香球撞在门框，惊得陆锦要去捂案几上那半枚玉珏，却被茅文轩抢先一步用砚台盖住。“林兄来得正好，烦请转告令尊，晚生三日后定将《天工织补术》残卷誊抄完毕。“
　　三日后恰是乞巧节。
　　陆锦望着林公子塞进手心的素笺，鹊桥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她将银簪莲心浸入茜草汁时，忽然想起那夜羊脂玉佩上的云纹——九重缠绕的纹路，恰似绣绷上残缺的龙睛。
　　“陆姑娘今日格外明艳。“林公子在茶楼雅间外轻叩雕花槅扇。
　　陆锦正将最后一缕发丝绾进点翠缠枝冠，闻言指尖微颤，缠金丝的茉莉绢花险些落进茶盏。
　　屏风后的身影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茅文轩今日着了月白云纹直裰，腰间玉佩换成了鎏金星晷，正在翻阅的《灵宪》书页间夹着褪色的双面绣残片。
　　听到珠帘响动，他起身时带翻的茶汤在案几洇开，恰巧补全了陆锦袖口飞鸾纹样的尾羽。
　　“那夜姑娘的碧玺丝线...“他从袖中取出琉璃棱镜，阳光穿过镜面在素绢投下七彩光斑，“若改用西域传来的'孔雀金'捻线，或许能承住七重晕染。“
　　陆锦的绣绷应声展开。
　　原本褪色的云龙补子在光斑中鳞甲毕现，她突然抢过对方手中星盘，将二十八宿的方位转了个颠倒：“原来如此！
　　璇玑图该用移星换斗的针法！“暮色透过雕花槅扇的菱格，在茅文轩铺展的宣纸上投下斑驳金痕。
　　他执笔的指尖沾着靛青颜料，在二十八宿星图间勾出连绵的云气：“《考工记》有载'青与赤谓之文'，若将朱雀七宿的尾翼用退晕针法渐变……“
　　陆锦不自觉倾身向前，发间银簪垂落的流苏扫过对方手背。
　　她慌忙后撤时，绣鞋不慎踢翻青瓷笔洗，溅起的水珠洇开画中昴宿的星芒。
　　茅文轩却轻笑出声，就着水痕在宣纸边缘补绘出莲花纹样：“姑娘这招'水破墨'，倒让在下想起《天工织补术》里'以瑕补瑜'的技法。“
　　茶汤在鎏金暖炉上咕嘟作响，陆锦望着青年垂落的睫毛在宣纸投下蝶翼般的暗影。
　　他讲解经纬交织的声线似春蚕食桑，将《灵宪》里的星象图与《雪宦绣谱》的针法融成漫天霞光。
　　当说到“孔雀金捻线遇光呈七色“时，陆锦忽然扯过自己袖口：“就像飞鸾尾羽的丝光！“
　　“正是。“茅文轩从怀中取出琉璃棱镜，将斜阳折射在少女的银丝褙子上。
　　七彩光斑游走间，陆锦袖间的飞鸾竟似要振翅破空。
　　她突然按住对方执镜的手：“若用双面异色绣呈现昼夜交替的星图……“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茅文轩脸色骤变，将星盘塞进陆锦的绣囊：“记住璇玑图要逆针走线。“雕花门被推开时，他正用身子挡住案几上的星宿图，鬓角沾着陆锦发间坠落的茉莉香粉。
　　四个皂衣家丁鱼贯而入，为首的老者目光扫过陆锦尚未收起的绣绷：“少爷该回府研读《春秋繁露》了。“茅文轩起身时，腰间鎏金星晷突然坠地，指针正指向危月燕的方位。
　　“这枚玉扣请姑娘收着。“他借着整理画卷的动作，将冰凉的物件塞进陆锦掌心。
　　那青玉雕成的燕尾扣还带着体温，内侧阴刻着九重云纹，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陆锦攥紧玉扣伫立良久，直到茶盏上蒸腾的热气凝成霜花。
　　她忽然抽出银簪划破指尖，就着血珠在素绢上勾出颠倒的北斗七星。
　　染血的丝线穿过绣绷时，窗棂外飘来零星的更鼓声。
　　三更天的绣坊静得能听见银针坠地的清响。
　　陆锦伏在案几上小憩时，发间缠枝冠不慎勾住璇玑图的丝缕。
　　朦胧间似有孔雀金线从星盘裂隙涌出，将二十八宿的轨迹绣成连绵的九重云纹。
　　晨光初露时，守夜的苏嬷嬷提着灯笼经过绣房。
　　她眯眼望着窗纸上摇曳的人影，目光落在陆锦手边泛着七彩流光的绣线上，布满皱纹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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