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公主

　　“你血口喷人！”阮芙慌乱一瞬。

　　“我是否血口喷人，将发钗取下一看便知。”贺扶昭淡然自若道。
　　她起身走到阮芙面前，直接伸手拔下她发间簪着的南红鎏金发钗。

　　阮芙绾着的垂挂髻单侧顿时散开，几绺发丝凌乱覆上清秀芙蓉面。

　　“啊！你做什么！”她惊叫声，害怕地往祖母怀里躲。

　　老夫人连忙搂紧阮芙颤栗的身子，厉声呵斥道：“够了，不要欺人太甚，老身还在这儿呐！”

　　“老夫人真是糊涂了，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罢了，怎么能算欺负呢？”贺扶昭笑得清浅。

　　无视她吃人的眼神，贺扶昭指尖慢条斯理抚着发钗上雕着的两朵并蒂花，叹惜声对阮芙道：“虽然偷东西不对，但你偷的若是其他物件，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同你计较。可这支发钗不同，这是我阿娘亲手为我锻打的，阿娘已不在人世，只剩下它留做一点念想，我肯定是无法赠予你的。”

　　“前阵子不慎弄丢，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见戴着你发间，我本想在宴席上就问清楚的，但又担心对你名声不好，才让红幽约你去凉亭，阮姑娘不记得了吗？”她眸光幽微。

　　“休要信口雌黄！同为女人你该知道名声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你这样武断地给囡囡安上‘盗窃’罪名，居心何在！”老夫人阴沉道。

　　“老夫人且听我说完，”贺扶昭不轻不重撇她一眼，才有条不紊道：“这支南红鎏金发钗在我嫁妆清单里有，除此之外，我也曾佩戴过它好长时间，府中不少人应当是有印象的，这两点很容易查清。”

　　“而且这上面雕琢的花名为萱樱，是我母亲雀峒谷巫瑶族的太阳神花，独属于她们的图腾，非本族人很少有认识的。且这支发钗形制是很明显漠北的风格，上京城中没有一家首饰铺出过这样的款式。”

　　“不是从我这儿偷的话，请问阮姑娘，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只发钗？”

　　贺扶昭每说一句，阮芙面色就惨白一分。
　　她当然知道这发钗是哪儿来的，她缠着阿序哥哥闹了好久，他答应替她从贺扶昭哪儿要来。阿序哥哥说是江淮姝喜欢，贺扶昭想都没想就给了，什么母亲遗物都是屁话，不过是专门给她难堪。

　　但偏偏她不能说出真相。

　　她脸色难看，嗫嚅道：“我见这个款式好看，叫人绘了图纸仿制的不行吗？”

　　“粗粗一看便能连上面的图纹丝毫不差记下来吗？”贺扶昭眉梢轻挑，略带嘲意反问道。

　　“阮姑娘想好再说话，我这发钗是一对的，将另一支拿出来稍稍比对就能见分晓。”

　　“我记错了，仿制的是另一只发钗，这只是我在府中捡的。”阮芙抿着唇，改口道。

　　“阮姑娘说话自相矛盾，叫人辨不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贺扶昭摇头啧啧道：“再说了，侯府是苛待了你吗，连捡来的东西都要用。”

　　“我这发钗的确不算名贵，可也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阮姑娘不会认不出它的价值。我在发现发钗不见之后，立刻差人在府中找了个遍，声势不算小，阮姑娘既捡着了，为何不还我？”

　　之前她确实丢过一支发钗，那支她还算喜欢，才费心找了找，后来没找着也就作罢。

　　贺扶昭的声声质问让阮芙无话反驳。

　　她只得拼命摇头，揪住祖母袖口的手指都泛白了，“我不知道你说的……”
　　圆圆的杏眼里氤氲起水雾，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地老夫人心软不已。

　　“我的囡囡要什么样的发饰没有，犯得着偷你这支老气横秋的发钗，估摸着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拿了主子的东西，害怕被发现，嫁祸给囡囡的。”
　　老夫人仍对贺扶昭横眉冷眼，语气却平和些了。

　　她要为阮芙开脱，贺扶昭怎么可能让她如意，朝绿竹使了个眼神。

　　绿竹立马会意，“可是我记得阮姑娘此前就好几次私下向少夫人讨要这支发钗。”

　　“我没有！”阮芙有些恼，要不是为了压她贺扶昭一头，她才看不上这支破发钗。

　　“你有。”绿竹表情真挚道。
　　“因为这支簪子意义非同寻常，少夫人每次都直接拒绝你，我肯定不会记错的。就算不是你偷的，大概也和你脱不开关系……”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她小声嘀咕，“不然哪能这么巧，丢了就恰巧出现在你那儿。”

　　“是啊，”贺扶昭煞有介事点点头，“阮姑娘，偷东西事小，但执迷不悟和不知悔改可就不好了。”

　　“……先把你推囡囡落水的事说清楚，别想急着定罪然后将此事糊弄过去。”

　　“当然，我正要说呢。”
　　贺扶昭走到红幽面前，从她胸前的衣襟下扯出一方手帕，“昨日我从红幽屋里搜出了五百两银票，我还疑惑红幽一个丫鬟哪能攒下这么多钱，但从今日她给我泼脏水时，我突然明白了。”

　　“瞧，这方绣帕是阮姑娘的吧，针脚绣法和阮姑娘的风格一丝不差，若非主人赠予，这种贴身之物外人哪能拿的到。想必红幽早已被阮姑娘收买了，银票是给她的好处费，让她来给你做伪证陷害我的吧。”贺扶昭话说得直白，丝毫不拐弯抹角。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套忽悠人的说辞。
　　不就是诬陷吗，谁不会一样。

　　“我怎么可能给一个丫鬟送帕子……”阮芙脸涨红，憋了半天道。

　　“那谁知道，”贺扶昭耸耸肩，“也许是癖好吧。”

　　还要多亏了阮芙时不时在江淮序身上留下些“痕迹”来挑衅她，她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昨晚她揍江淮序时顺手就拿走这方帕子，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放到红幽身上。
　　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沉不住气的小丫鬟们用鄙夷谴责的目光投降阮芙。
　　平日里小家子做派缠着小侯爷就算了，还故意落水陷害少夫人想要杀她，这不存心要毁了少夫人吗，真是不要脸，还好意思惺惺作态说不追究。

　　王氏眉头紧锁，倒不是为阮芙担忧，而是隐约觉得贺扶昭有些脱离掌控。

　　阮芙不敢面对这些目光，脸埋在祖母肩头啜泣，只留给底下众人一个脆弱的背影。
　　事情不该这样的，贺扶昭不是自诩正直清高吗，为什么也会说谎！
　　她明明知道她说的没有一句真话，可她不能反驳，否则……

　　阮芙不敢深想。

　　看阮芙的反应，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深吸口气，缓缓道：“发钗既然找到了，这事就作罢，这么重要的东西没保管好弄丢了，扶昭你自己有很大的责任。囡囡不小心落水，惊慌之下误会了你也实属正常，你当嫂嫂的合该大度些。”

　　“今日之事你们以后不准再提，要是被我发现有人乱嚼舌根子，通通发卖了处理。至于那个叛主反咬主子一口的丫鬟，拖出去杖毙吧。”老夫人环视一圈，对着屋内伺候的仆从冷声道。

　　丫鬟嬷嬷们齐齐应是。

　　绿竹不服气，她没想过老夫人对阮芙偏心到这个地步，连她这等恶劣的行径都要包庇纵容，冤枉自家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不由气闷，替夫人委屈。

　　贺扶昭倒不在意，反正活人是会说话的，她根本不担心梧桐苑的事传不出去，阮芙盗窃和给人扣黑锅的名声是背定了。

　　她笑道：“老夫人等等，红幽背叛诬陷我不假，但终究是陪着我长大的，我不忍看她丧命。这样吧，她既然投向阮姑娘了，也是缘分，便送给阮姑娘如何？”

　　阮芙哪敢说“不”，硬着头皮应下。

　　*

　　蒹葭阁里，阮芙将屋内的瓷器砸了一地。

　　“姑娘消消气。”执春小心翼翼道。

　　阮芙脸色阴沉，“我如何能不气！我谋划那么久，高烧到大半夜差点儿命都没了，结果反倒被贺扶昭将了一军。”

　　执春心疼满地的碎瓷片，又要花一笔银子添置物件了。

　　“但老夫人站在您这边啊，”她思索着道：“就算贺扶昭证据确凿，还不是要吃下这次闷亏，不能将您怎么样。”

　　阮芙听后才稍作冷静，慢慢坐在椅子上。

　　执春赶忙上去添茶，分析道：“贺扶昭现在再嚣张又如何，小侯爷才是侯府未来的主子，她不得夫君宠爱，在老夫人面前也不讨喜，性子还这般强势，没有男人喜欢这样的，迟早会成下堂妻。
　　姑娘您何必同她置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阮芙喃喃道：“你说得有理，只要抓住阿序哥哥的心，谁也不能将我赶出侯府了……”
　　她绝不要再回临荆那个家了，在那个穷乡僻壤嫁个小官或穷秀才，过一辈子苦日子。

　　“可是阿序哥哥那么厌恶我……”她又不免怀疑。

　　执春笑道：“姑娘说错了，小侯爷要真厌恶您，哪能容您一次次的接近，都说女人口是心非，可男人同样是贱骨头。您每次在他衣上留下耳坠、指环，他怎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享受这种偷情的刺激而已。”

　　阮芙被说动了，稳了稳心神，“也是，我不能乱了阵脚。”

　　她生出隐秘的得意，贺扶昭身份比她高贵，生来享尽万千宠爱，可嫁的夫君不依然和她纠缠不清，她却连质问都不敢，只能拿丫鬟出气。

　　见主子情绪平静下来，执春悄悄松了口气，使眼色示意小丫鬟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

　　“姑娘还有一事需要您定夺，红幽怎么处置？”她斟酌问道。

　　“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指望蒹葭阁养着她？”阮芙语气凉薄，“关柴房任她自生自灭罢。”

　　执春迟疑下，阮芙不满道：“你同情她？”

　　“自然不是，奴婢是觉得红幽看着木讷了些，可容貌和身段瞧着勾人，死了倒可惜了。”
　　“安王世子不是才死了个侍妾吗？”
　　执春低着头轻声道。

　　阮芙笑了，烟黛眉梢染上欢快，拉过执春的手，轻叹道：“执春啊执春，你真是个可心人儿呢，若你是个男子该多好……”

　　她感慨完，吩咐道：“把红幽带上来吧。”

　　红幽被带上来时，阮芙恢复一贯的温柔娇弱面孔，见红幽被两个嬷嬷架着脚步虚浮走进来，担忧站起身，“快快找椅子让红幽姑娘坐下。”

　　“谢姑娘赐座。”红幽撑着行了礼。

　　阮芙点点头，挥手屏退众人。

　　她开门见山道：“红幽啊，我知你是倾慕小侯爷，想要做他的女人才愿意替我做事，可你也看到了，以你现在的名声是做不成侯府妾了。”

　　红幽垂眸不语。

　　阮芙温温柔柔道：“你长得不差，想必是不愿意一辈子做伺候人的下人，我晓得一处好去处。”

　　“……什么地方？”红幽有些害怕，想要拒绝。

　　阮芙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安王府，安王世子不看出身门第的，你去了的话高低是个侍妾，要是再好一点，混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一翻身可就是人上人了。”

　　她循循善诱。

　　“不，我不要……”红幽却看怪物般看着阮芙，剧烈挣扎。

　　上京城谁不知道安王世子在床榻间就是个变态，折磨死的女人不计其数。
　　将她送给安王世子和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敬酒不吃吃罚酒，”阮芙失了耐心，神色冷下来，“执春，将她关进柴房清醒几天，然后洗漱好送到安王府。”

　　红幽呆呆跌倒在地，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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