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魔

　　章中鹊是启晨星一直以来的精神医生，主要负责他的失忆以及精神状态方面的问题。
　　在这个时代，医院通常都和机械所有点关系——修复不了的器官可以用仿真器官；另一方面，也经常有那种觉得原装不顺手，想给自己换个义体，结果因排斥反应生病的人来医院求救。
　　基本的疾病AI医师都会诊断开药，药物价格和效果有关，总得来说维持在“让穷人也能吃药续命”的级别；再进一步，精细的手术操作、复杂的病情诊断、精神理疗等还是有真人医生来负责，价格相应也要高不少。
　　赫穆在机械所工作，所里给发过医院的折扣卡与代金券，本人和一名家属都可以绑定。拜优惠所赐，启晨星才能维持两周来一次的频率。

　　精神科位于医院顶楼，只有少数几个诊室，每个诊室都有独立候诊区，在候诊区门口刷过ID卡确认身份以后，机器人就会端着水杯过来接待。
　　启晨星到的时候离预约时间还有十多分钟，章中鹊还在接待其他患者。他接过机器人手中的水杯，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霓虹灯肆意闪烁，全息广告光影涌动，照亮阴沉灰暗的地下城穹顶。底下的街道人车如潮，偶尔有飞行器从窗前略过，闪烁的强光晃得人不得不闭眼。不远处的巷子里更是有五颜六色的警示灯在闪烁，看上去是有人正在打群架，触发了巡逻机器人。

　　【……接下来是一条来自“中亚地下一点通”的新闻：今天凌晨四点零七分，一具男性尸体被发现于南部蔬菜大棚处，据知情人士透露，此人是食物管理局工作人员。食物管理局高管惨死，究竟是抢劫还是仇杀，背后又是否涉及寻常人不能触碰的高层机密？更多后续消息请关注“中亚地下一点通”……】

　　启晨星转身盯着诊室门口的新闻屏，然而新闻屏上的消息一闪而过，现在已经开始播报当红偶像的新歌发布数据。
　　南部蔬菜大棚与昨天的废弃工厂离得很远，做公共飞行器都需要十多分钟才能到。但不知为什么，启晨星的直觉对他说，这就是昨天被赫穆杀死的那个人。
　　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
　　想到回家时已经做好的饭菜，启晨星的心略微下沉——赫穆绝对没办法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处理完，那就只可能是还有其他人帮赫穆把尸体转移走了。
　　如果赫穆有同谋，会是谁？
　　朋友？赫穆每天下班就回家，节假日只会和启晨星黏在一起，完全没见过有亲密的朋友。
　　同事？启晨星只在很久以前陪着赫穆聚餐过一次，赫穆虽然很善于讨人喜欢，但并不喜欢这种社交氛围，后面展示能力，立稳脚跟以后就再没参与过同事之间的社交。
　　只可能是启晨星不了解的社交面了。
　　这么比喻有点恶心，但启晨星现在真觉得赫穆身上隐藏的东西就像是屋子里的蟑螂，永远清不干净，稍微一细想就能再从哪个角落翻出一堆来。
　　赫穆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与他不知晓的过去有所牵扯的人。不管赫穆隐藏了什么，明面上他对启晨星的态度也绝对没话说。综合各方因素考虑，启晨星还不想和赫穆彻底“坦诚相见”，戳穿平和的假象。
　　当然也还有点别的原因……一些说出来显得矫情又没出息的原因，但启晨星目前拒绝去想也拒绝承认这一点。
　　但如果也不想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帽，就得想办法把赫穆藏着的东西挖出来才行啊……启晨星觉得很头痛。

　　诊室大门打开，一个神色有些憔悴的年轻女孩低着头走出门。
　　她没注意到门边的启晨星，沉浸于思考的启晨星也没来得及避开她。两人撞在一起，启晨星手上的水洒出来一些，泼到了女孩的裙子上。
　　她没抬头，匆匆擦了下眼睛，，小声向启晨星道歉。启晨星上下扫视女孩一圈——纯黑色的长裙看起来材质很好，眼圈红红的，茶色长发用发带绑成丸子，耳朵旁隐约边有一道疤痕。刚才的撞击让她踉跄了一下，原本藏在衣领里的项链掉了出来，坠子是银色的衔尾蛇。
　　还没等启晨星提醒她裙子上有水渍，女孩便急匆匆把项链塞回衣服里，小跑着奔向电梯，显然非常赶时间。
　　启晨星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到过。
　　可能她也是零食店的客人？
　　前面的诊室里，有人“咚咚”敲了两下桌子。启晨星闻声望去。
　　“你已经到了？我还正准备让机器助手叫号呢，”诊室里的章中鹊从打开的门扉中看见了启晨星，“怎么不进来？”
　　启晨星只能先把莫名的熟悉感抛到脑后。

　　章中鹊是个年轻的医生，长相端正俊朗，用以前的话来说叫作“很有书生气”。他听人说话的时候常注视对方的眼睛，措辞礼貌有度，局限在“给出建议但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范围里，是个能让人在交流的时候敞开心扉的人。
　　章中鹊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启晨星照常填完状况表，有些无聊，在他查看状况表的时候打趣道：“章医生今天怎么戴了副眼镜？近视的话，不如我给你推荐个机械所去换双眼睛？”
　　章中鹊没抬头，推推眼镜玩笑道：“给你爱人增加业绩吗？”
　　现在听见赫穆就犯头疼，启晨星想转移话题，又怕章中鹊看出来进行进一步提问，只好假装正常地回复他。
　　“是啊，”启晨星笑道，“相信我，他的手艺一流，绝对给你造一双好看又好用的眼睛。”
　　章中鹊嘴角噙着笑，捏着电子笔在屏幕上写着什么：“还是不必了，我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戴这个只是为了换换形象。不过这副眼镜也确实有加强视力的功能，你想试试吗？”
　　话题没在赫穆身上停留，还不错。
　　启晨星放下心来，打量章中鹊片刻，不得不说，这个眼镜框确实挺配章中鹊，看上去多了点斯文和优雅感，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穿正装的赫穆……
　　怎么又想到了这家伙……他的大脑今天大概和赫穆过不去了，启晨星有些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章中鹊也在此时看完了启晨星的复查表：“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生活上的小问题，”启晨星戴上金丝眼镜，视野瞬间开阔，窗外飞过的飞行器里面的人脸都能看清一瞬，“你这个眼镜是为了狙击什么机要人员才配的吗？”
　　“我没那么大野心。先来说说你的情况吧，噩梦、失眠的情况有所改善，可以考虑减缓药量，”章中鹊说，“至于你之前说的空虚感和挫败感……或许是因为你现在的工作对你来说过于简单，缺乏挑战性，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收入算上加成还算可以吧，你说喜不喜欢……”启晨星有些无奈，“实话说，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但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没有专业知识，这已经算是我能找到的很好的工作了——这工作还是赫穆托机械所的人给我介绍的呢。”
　　“你确实有个负责又爱你的爱人，”章中鹊继续问道，“那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想做什么工作呢？”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当然是会选符合自己爱好，能赚钱，有社会地位的工作吧？
　　把这三项连接在一起的话，启晨星还真有个想法。
　　“我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就喜欢观察街道的变化、邻居的状态，比如哪一家今天吵了架，哪家的小两口貌合神离……如果要我选的话，大概会选一个可以理直气壮观察其他人的工作吧，就像卧底一类的？”

　　章中鹊记录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启晨星：“看不出，你居然会想进督检局。”
　　他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想想也是，在中亚地下城的第四街区，督检局一般与“拿公粮不办事”的印象紧密连接在一起，还有些不要脸的会和地头蛇勾结收保护费，章中鹊对他们印象不佳实在再正常不过。
　　“说说而已，就算我现在想也来不及了，我又没在督检局下属学校进修过。”
　　启晨星不希望章中鹊为此不悦，靠在椅背上，快速略过这个话题：“比起这个，失忆的问题有解决办法了吗？”
　　“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治疗方案。不过我对此有些猜测：你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我认为你之所以失忆，有部分原因还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来。”
　　这是气启晨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有些诧异，大脑里有根弦瞬间绷紧，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这个说法。
　　“我自己不愿想起来？我没有啊，我要是不愿意想起来，怎么会往你这里……”
　　“不，不是这种不愿意，更像是你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谈到失忆，章中鹊显得认真很多：“我想，你潜意识里其实认为，不想起来对你更好。但其实那些记忆还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你一直重复的噩梦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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