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难

　　沈青晕得昏天黑地，只觉得眼皮子前有些亮，身体好像被什么托住了，很轻飘飘。

　　再次醒来，耳边有一声嘹亮的长啸声凌空而起，紧接着，有无数声如排山倒海而起。

　　什么声音？

　　我在哪？

　　谢桥人呢？

　　沈青睁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揉了揉眼睛，眯眼仔细看，一大片……白狐狸？

　　他们排成三角形的阵列，第一排一个，第二排两个……以此类推，足足有千只。最前面的那只通体雪白，体型滚圆，它一摇一摆走过来，用鼻子蹭蹭沈青的衣袖，然后发出低低的嗷呜声。

　　若是寻常凡人，可能会觉得它在乞怜讨好，但沈青却大惊，他同时听到了动物的叫声和背后的含义。

　　“终于找到你了，大人，小的们寻你好久了。”

　　沈青挠挠头，疑惑：“啊？不，不是，你们认识我？”

　　后面的白狐纷纷发出嗷呜声，表示肯定。

　　“大人，虽然你已化身为人，但是你体内的元丹我们是不会认错的。”

　　“体内元丹是你家大人？”沈青更加疑惑，一脸问号，他什么时候身体里还多了个人，不，狐？

　　“大人说笑了，我家大人就是您啊，自古以来，白狐要想化身成为人，一靠骗，二靠抢，唯大人您独辟蹊径，与人的灵丹合二为一，成为人，我们这些灵力低的，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沈青扯了一下嘴角，敢情我这一世生来还是妖？

　　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在重生之初，晕倒在一条崎岖山路上，朦胧间似乎是有碰触过毛茸茸的东西。

　　“大人，大人？”领头的那只狐狸小心地试探性问。

　　沈青的神思从回想中回来。他刮了一下鼻子，“那大人会有什么神力吗？”

　　自己虽是制香高手，但好像没什么用，要是拥有神力，就能对抗一些危险，甚至还能保护谢桥……

　　“有有有，大人怎么会没有神力呢？百里，你过来，快给大人呈上。”

　　地上毛茸茸的一团骨碌碌滚了过来，它竖起粗长的尾巴，卷出一块紫色晶石，尾巴快速地左右轻晃，兴奋地示意沈青拿起。

　　沈青轻轻拾起，仔细端详，透明纯粹，在阳光之下闪耀出四面八方的七彩色。“好看，好看。”沈青眯眼笑了，他平生最喜美丽的东西，小至佩玉、佩剑，大至衣服、家居，都要是美的。还有……嗯，男人，谢桥就很美。谢桥？沈青突然对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字眼大惊小怪，他连忙在空中挥了挥手，企图消灭它们。

　　众狐纷纷歪头，他们家大人这是在干嘛？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随意，然后又摆正脑袋。嗯，大人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沈青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道：“这、这块紫晶石，有什么用吗？”

　　领头挺起白乎乎的胸脯，骄傲地说：“这块紫色晶石是当年女娲娘娘赐予我们白狐一族的圣物，一可蓄养灵力，二可召唤族群。”

　　“蓄养灵力？”

　　“此晶石能被人的善念吸引，并以此为生，随身携带，可增长体内灵丹的功力。”

　　“不错，不错。”沈青连连赞许，手里不停地把玩，此晶石质地温润，隐约之间确有汩汩能量环绕运行。

　　“大人千年永安，白狐一族万古不衰！”领头的四爪跪地，嗷呜地叫，后面的白狐跪地，奋力地喊，浑厚震慑的臣服之音弥久不散。

　　沈青心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神情严肃，大笔一挥，向远方一吼，“白狐一族，万古不衰！”

　　“万古不衰！万古不衰！万古不衰！……”

　　沈青端坐，领头的又呈上一卷发黄的羊皮卷。

　　“大人，这是本族的规章制度，请您宣读。”

　　沈青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时候的？”

　　领头的回答：“大约是白狐一族诞生之初就有了。”

　　满三岁不成人则自行献丹给白狐之王，每人每月上供新鲜猎物四斤，一周三次例会……

　　沈青皱眉，用手抵额，说：“这些规矩太过陈腐苛刻，拿笔给我改一下。”

　　领头的恭敬弯腰，呈上一只白色毛笔。

　　沈青大笔一挥，然后说：“从此以后，献丹、上供一律取消，开会改成一月一次。”

　　底下的白狐纷纷激动舞地起尾巴，又是排山倒海之势的嗷呜叫。

　　眼前众狐欢腾的情景令沈青欣慰一笑，他灿然说道：“自古习道，有早有晚，这并不是因为天赋差异，而是因为独特性，因此，不能强求你们习道功成的时间。孩儿们，你们在我眼里都是最棒的。我这只有一句，不可再靠骗、靠抢来成人，因为因果轮回，势必自取其果，你们要走自己的正义之道。”

　　沈青这番话一出，众狐纷纷再次四爪跪地表示臣服。但这次不同，令他们臣服的不是威严，而是令人生畏的智慧。

　　会议结束，刚才那只送上紫色晶石的小白狐迟疑地停在原地。

　　领头的走上前：“孩儿，咱们回家了。”

　　小白狐：“爷爷，我不想走……”

　　领头的看了正在将紫色晶石小心翼翼装进荷包袋里的沈青，然后问：“你要跟大人走吗？”

　　小白狐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说一声，看看他同不同意。”

　　小白狐乖乖地跟着爷爷前去。

　　“大人，小的想请求您一件事。”

　　沈青将荷包袋一抽，绑在了腰带上，他抬头问：“什么事？”

　　“小的小的能跟跟着您吗？让它服侍服侍您。”

　　小的小的？沈青疑惑，他看见领头身后，躲着一只小小的粉红耳朵，恍然大悟，“行，您老人家要是放心就交给我，服侍我倒不用，让它跟着我一起去历练历练吧。”

　　领头的大喜，双眉一弯，转身催促后面的小的，却没想到它已经一骨碌滚到沈青的眼前了。

　　“好好好，多谢大人，那我的孙儿就拜托给你了。”

　　老白狐呜呜地轻叫一声，微微昂头几次，然后转身离开。小白狐举起爪子，向远去的身影慢慢挥动。

　　“百里？”

　　小白狐眼睛一亮，怯怯地细声问道：“大人记得我的名字？”

　　沈青微笑，“嗯。来，上肩。”

　　小白狐如一团模糊的影子快移动，转眼间就到了沈青的肩上。

　　黄昏，滚圆的金黄色落日即将走至暮年，而一人一狐却刚刚开始他们的旅程。

　　沈青沉浸在巨大的兴奋感中，走了半路，才想起要找谢桥。

　　而这边谢桥，本想下船去寻碗苓桂术甘汤，给他治治，结果一回来，发现人不见了。

　　他端着手里的茶汤，问船夫：“大哥，刚才船上我托你看的人呢？”

　　船夫正将货物一一卸下，他抬头擦汗道：“噢，你说那公子啊，我刚才还看见他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大哥，看见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我刚才给你留意着呢。”

　　“好，谢谢大哥。”谢桥心下一沉，难道是撇下我走了？连道别也不说一声？还是……

　　谢桥独自在茶铺里坐了一下午，胡乱地吃了几杯茶，故作镇定。

　　“谢桥！谢桥！”沈青从远处跑过来，兴奋地大喊。

　　谢桥转头，看见金色光芒里，沈青一身白衣，衣袖乱舞飞扬，一脸灿烂。

　　谢桥眼眸荡漾起一圈温柔的涟漪，但见了他，又沉声道：“你去哪儿了？”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去集市逛了一逛，你看我还买了一只白狐，谢桥，你瞧，好不好看？”

　　沈青拍拍百里的头，百里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脸专业假笑。

　　谢桥见了被金光熏染的毛茸茸那一团，心里有点触动，喉咙一滚动，刚想伸手去碰，但又克制住，冷声道：“那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青歪头贴近百里的耳朵说了什么，百里就从一个人肩膀跳上另一个人第二步肩膀。

　　“它是百里，你们认识一下。”沈青嘻嘻地笑道。

　　谢桥脸红，快步走开。

　　沈青大步跟上去，认真地说道：“谢桥，是我不对，刚才发生了一点事，如果合适的话，以后跟你说，好不好？”

　　沈青凑到谢桥的面前，一脸认真，大眼睛眨巴眨巴，极长的睫毛似乎在光下跳舞。

　　谢桥喉咙滚动，快速而模糊地嗯了一声，然后疾步离开。

　　百里四爪紧紧地抓着谢桥的宽肩，头低低地躲着走快就迎面吹来的风。

　　三人来到客栈暂歇。沈青和谢桥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百里立马从谢桥肩上跳下，麻利地进了沈青的房间。

　　“大人，大人。”百里奶声奶气地叫道。

　　“怎么了？”沈青倒了一杯茶，在百里面前蹲下，揉它的头，温柔地问。

　　“那位大人好像喜欢你。”

　　沈青一口茶喷出来，洒了百里一脸。

　　“你不要胡说，我跟他才认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沈青红脸，急急地狡辩着。

　　百里吐舌头，舔了舔鼻子，将爪子放在脸前舔，“先是惊喜，然后是担心，后来就是感动……”

　　沈青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说：“你小子怎么不害羞了，怎么懂这么多啊，啧啧啧，以后小姑娘都会爱上你的。”

　　百里放下爪子，端正地坐好，一脸天真地说：“没有大人会喔。”

　　沈青别过脸，耳垂微红。

　　“大人，你干什么？”，房间里响起尖利的叫声。

　　“哼，罚你一分钟内不许说话！”沈青用手合住百里的嘴巴，说道。

　　百里识趣地停止说话，眼睛却骨碌骨碌地朝着沈青看。

　　“啊呀，烦死啦，也不准你看我。”沈青又用另一只手蒙住百里的双眼。

　　百里内心：原来大人这么娇羞，好可爱。

　　一阵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进。”沈青回应，然后放下双手。

　　百里探头，一袭黑衣从门口踏入，身材修长，腰身极细，腰带紧箍，浓眉黑目，挺鼻朱唇。

　　百里内心惊呼：好深邃的长相！不愧是大人喜欢的美男！

　　“我们去吃饭吧。”

　　沈青刷地从地上站起，“咱们去吃什么？”

　　百里嗷呜地叫了一声。

　　沈青回头看了一眼，“给百里点个鸡肉，其他的我们到楼下再点。”

　　谢桥点了点头。

　　沈青：“小二，来个叫花鸡，再来个香菇青菜，清炒白菜。”

　　谢桥：“糖醋里脊，糖醋鲤鱼，红烧猪蹄。”

　　百里坐在两人中间，听他们报菜名，小脑袋180度转。

　　百里内心：这两位大人饮食习惯如此不同，以后怎么住一起啊……

　　“猪蹄炖得烂一点，多放冰糖。”谢桥向店小二嘱咐道。

　　原来谢桥爱吃甜，沈青心道，他一边玩弄筷子，一边跷着二郎腿。

　　“谢桥，你看我。”沈青一边说，一边左手使筷，夹起百里又厚又粗的尾巴。

　　百里一脸无奈。

　　“菜来嘞！”啪啪啪，小二已经在桌上布完了菜。

　　“客官请享用。”店小二拿着托盘，鞠躬退下。

　　三人开始用餐。

　　沈青挑三拣四，扒了两口饭，就不再吃了。他托腮歪头，百无聊赖地望着街边。

　　天渐渐暗下来，夜空有一只月亮，旁边还有一颗星星相伴。

　　星月交辉。那么我就是星星，谢桥是月亮，沈青痴痴地想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尖利的怪叫撞进客栈。

　　一个邋遢的人直接扑到沈青他们的桌前，用手抓起整条鲤鱼，狼吞虎咽地吃。

　　三人被吓得蹿起，沈青更是率先躲到了离桌十米远的柱子后面。

　　百里只好蹿上了谢桥的肩头。

　　小二见状，“哪来的叫花子，去去去！客官，不好意思啊，我们重新再给您上一桌。”小二充满歉意地说道。

　　谢桥却说不用，然后坐下。

　　等到面前那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所有食物之后，站起来略有些迟疑，但还是准备拔腿就跑。

　　“姑娘，别走，你腿上还有伤吧。”谢桥说。

　　那人连忙扯了扯裤脚，试图遮盖流血结痂的地方，双眼警惕地望向四周。

　　“姑娘，或许我们可以帮你。”谢桥说。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很好的人。”沈青说。一眨眼的功夫，沈青出现在了饭桌前。

　　那人瞥向谢桥肩头的白狐，怪可爱的，于是放下了戒备，缓慢坐下。

　　“姑娘，你可有什么难处？”谢桥轻声问道。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那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吃力、沙哑、低沉，声带损伤很严重。

　　她缓慢起身，走出客栈。

　　谢桥起身，眼神向沈青致意，两人便跟着那姑娘走出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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