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照吾

　　度过一开始的混乱，捐赠仪式刚刚开始。

　　宋黎吾作为村子里成绩最好的女孩，领到了金额最高的助学金，整整三千元。

　　本来只有一千五百元，但女孩的助学金，是男孩的两倍。

　　村里的重男轻女还是太严重，为了让女孩子获得更多的读书权力，这是支教团所有女老师争取的结果。

　　支教这个团队从不缺乏女性，而同为女性，在亲眼看到发展落后的山村里，被男权束缚的女性、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

　　她们做不到冷眼旁观，她们或许只是一点萤火，但她们努力的照亮陷于黑暗的女孩，她们希望能有更多的女孩走出去。

　　由衷的希望世界上每一个女孩，都有拥抱梦想的权力，都有属于自己的远大世界。

　　这翻倍的助学金，多出的部分，均来自支教团女老师的自愿资助，也仅来自于支教团女老师的自愿资助。

　　支教团老师将厚厚的信封递给她，鼓励她继续加油，要考高中、考大学。

　　宋黎吾麻木地听着他们的话。

　　宋黎吾每一年都能得到最高助学金，但这一笔钱每一年都会被宋桂梅拿走，被宋朋飞花掉。

　　宋黎吾捏紧了信封，这一次，他们不可能得逞。

　　领完奖合完照下台，她混迹在人群里，收到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她只当没看到，默默隐到角落里。

　　“你的伤口要处理，宋黎吾。”刚刚的颁奖，有介绍她的名字、年级。

　　陆衷记住了她的名字，意想不到这么瘦小的女孩子竟然和自己同龄。

　　宋黎吾听到这个声音，有些恼怒。

　　按她的计划，她最好是默默缩在角落等待时机，不要被任何人关注，可是这个人，到哪都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甚至能感受到宋小如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转！

　　“一点皮外伤，不用处理。”宋黎吾打算换个角落蹲，离这尊大佛远一些。

　　但是陆衷契而不舍的跟在她后面。

　　“别跟着我！”意识到他的跟随，宋黎吾转过身警告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陆衷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他看得出来宋黎吾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弄伤她而生气，但她又在自己靠近时，浑身充满抗拒。

　　陆衷有些郁闷，但是他还是低声迅速道：“你的伤口今天必须处理，伤口可大可小，如果感染了会很麻烦，我身上没有药箱，刚刚也没在这找到。如果可以，你等我一会，我一会下山拿了药箱给你处理伤口。”

　　陆衷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更何况宋黎吾是被他撞倒的，于情于理他都得把她的伤口处理干净，而不是递了一包纸巾就可以心安理得。

　　“你一会下山？”宋黎吾只关注了他提到的下山。

　　“对，还有很多物资在山下，一会会下去一批人。”虽然她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陆衷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

　　宋黎吾大脑飞速运转，傍晚下山她可以更好的隐蔽，可是这样一来就买不到离开这里的车票，不能马上离开的话，她很有可能逃到镇上还是被抓回来。

　　中午走的话，她可以马上坐上离开的车！

　　宋黎吾还想再问问他，可是周围人多眼杂，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过来？”

　　陆衷明显被她问懵了，宋黎吾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补充：“这人太多了，挤着我伤口了。”理不直气也壮。

　　陆衷一听这话，虽然觉得很离谱，但还是跟着宋黎吾换了一个人更少的角落。

　　宋黎吾不知道为什么陆衷对她的伤那么在意，或许因为他的道德感太高？但真的谢天谢地这个伤口真是好用！

　　“你一会下山会有谁在？”宋黎吾迫不及待地问。

　　“一会支教团体力比较好的男老师都会下去，还有你们村子里的人也会安排一些。”

　　听到这话宋黎吾心沉到了谷底，村子里的人也下去，她根本混不了！

　　“怎么了？”陆衷问。

　　但宋黎吾没空回他，她看到陆衷背上的背篓，灵光一闪。

　　“你能帮我个忙吗？”宋黎吾豁出去般，问他。

　　没等陆衷回答，宋黎吾又急切地补充：“不管你答不答应帮我，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你撞到我地道歉。”她看着陆衷，她也在赌。

　　“我答应你。”陆衷顿了几秒才回答。

　　没有脱口而出，这是一句认真的答复。

　　他看得出宋黎吾的郑重以及孤注一掷，一直在拒绝别人帮助的她能对只见过一面的他提出请求，这一定不是一个轻率的请求。

　　“我可不可以藏在你的背篓里，下山……”这么多级阶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但宋黎吾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陆衷错愕。

　　既然已经开口，宋黎吾一鼓作气说下去：“我一个人走不了，走到村口就会被人制止，而且你同行的人里面有村子里的人，他们不会让我走的，我原本想傍晚混在你们之中离开，但是傍晚下去，就买不到离开镇子的车票了……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哀哀的看着他：“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的眼神太过哀切，陆衷被这一大段话震慑到。

　　“你为什么要走？”

　　“不走，我就会变成彩礼，被绑到花轿上，十五出嫁，十六岁就成了母亲。”她眼神凄厉，说出来的话划开了这个村子里残忍的事实。

　　宋黎吾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敢说自己妈妈的事。

　　人贩子、拐卖。

　　她怕太严重了，陆衷不敢出手救她。

　　“帮帮我，求求你……”

　　“出去之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听完她的话，陆衷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他明白这是事实。

　　这甚至比昨天陆熹说的还要残忍，面对别人的转述他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正在被迫害的人正在和他哀求。

　　他几乎不敢直视那双哀切的眼睛，更不敢将面前的瘦弱女孩和结婚生子联系在一起。

　　“我帮你。”他郑重答应。

　　倘若今日冷眼旁观，就会又多一个献祭在泥潭中的少女。

　　她赌赢了。

　　“谢谢。”这是宋黎吾今天第二次和他说谢谢。

　　和第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字字千钧。

　　陆衷承诺了这件事他就会拼尽全力去做到，但他知道这件事情有一定的难度，用背篓把她背下去，绝不可能像字面上那么简单。

　　如何躲避众人的耳目让她进到背篓。

　　陆衷沉眸思索，不出片刻有了对策。

　　“你在这等我，我需要去做些准备。”

　　陆衷即将离开，宋黎吾扯住他的手，抿着唇，手心满是冷汗。

　　“不要告诉任何人。”

　　湿冷黏腻的感觉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衷眼神郑重，再次向她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宋黎吾的命运系在他的身上，而这里的所有人，每一张热情洋溢的面孔，都不可信。

　　他找到陆熹，她正在和孩子们交谈，陆熹看到陆衷靠近，问：“怎么了？”

　　陆衷扯下了领口，背篓的背带勒出了印子，周围的皮肤红肿一片，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荨麻疹犯了，可能要回去吃药，我想早点回去，等不到晚上了。”他抿唇，捏了捏鼻子，问：“姐，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很严重吗？”陆熹看着那片荨麻疹，荨麻疹是陆衷的老毛病了，他向来自己吃了药从不当回事。

　　“都荨麻疹了还背着干嘛，你还没背够？”她伸手想扯下陆衷的背篓，却被陆衷躲了过去。

　　“严重，我身上也没带着药。”

　　陆熹拧了拧眉，“你等着，我去和带队老师说一声，一会我和你下山。”她看了看他背篓里还背着物资，嘱咐他去放好。

　　“姐，你别和别人说太多，就说我要下去就好。”

　　陆熹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后就走了。

　　陆衷返回去找到宋黎吾，他看到宋黎吾独自站在刚刚的地方，看到返回的的他时，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她很快低下头。

　　“我要去放物资的地方，那里人应该少一点，你远远跟着我。”陆衷低声说。
　　宋黎吾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宋黎吾悄悄跟着他。

　　再次出现在陆熹面前时，陆衷还是背着那个背篓。

　　“怎么还背着？”陆熹不解的问，想要过去看背篓里还装着什么宝贝。
　　陆衷握着她的双肩，强行将人扭了一个方向，推着人往前走。
　　“快走吧，别问了。”

　　回程的路上并不比来时好走，疲劳的腿部肌肉在下阶梯时止不住的打颤。

　　陆衷背着带有重量的背篓，和短时间超标运动超标的陆熹，两人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村民急着下山拿物资，根本没注意落在最后的两人。

　　同行的老师问了几句，也没多少力气注意别的。

　　只有那个今早夸赞陆熹的男老师，他围了一会，殷勤了几句，也被陆熹打发走了。

　　一下山，村民们围着装物资的卡车，同行的老师有条不紊地拆卸。

　　陆熹和陆衷背道而驰，陆熹上了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到陆衷小心翼翼将背上的背篓搬到车上，才上车。

　　陆熹面色凝重，她将车子上锁，启动车子却没有行驶。
　　“背篓里是什么？”她回头问陆衷。

　　陆衷摸着鼻子让她陪他下山她就知道不对，荨麻疹他一年能犯五十次，按陆衷的性子根本不会让她陪他下山。

　　更何况他的背篓里明显有什么东西！

　　别人可能没关注，可她一直走在他的旁边，她还是他姐姐，他极力装作轻松，但是额角溢出的汗珠骗不了人。

　　陆衷刚刚没告诉陆熹，并不是不信任陆熹，而是担心多一个人知道会有什么异样，而且他答应了宋黎吾。

　　他简单描述了这件事，听得陆熹震惊不已，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她又手疾眼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陆熹震惊的眼神下，他掀开了盖在背篓上的外套，露出一张陷入沉睡的脸。

　　“离开这里，要快。”陆衷言简意赅。

　　陆熹也不啰嗦，油门一踩，车子迅速发动，扬了还在分物资的村民一脸灰尘。

　　“就不配当父母！”她低声咒骂。

　　汽车开始平稳行驶，陆衷想擦擦额角的汗珠，手摸向衣服口袋才想起来，纸已经给了宋黎吾。

　　想到她手上的伤，陆衷取出放在车上的医药箱，看着熟睡的少女，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托着她擦伤的手臂，仔细处理伤口。

　　处理完人还是没动静，陆衷十分不解。
　　这么紧急，她怎么睡得着？
　　这么相信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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