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之眼

　　这是一个偏远的街道，凌晨。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房子里依旧有暖黄的灯光，它正静等夜归之人。
　　“嗨，珍珠~想我了吗？今天孩子们怎么样？”
　　加西亚边推门边开始碎嘴，把大衣脱下来，卷一卷顺手塞到鞋柜与墙壁之间的缝儿里，然后凑到沙发上。
　　被称作“珍珠”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无语地看他一眼，敷衍一句：“没有。很好。”
　　少女翻翻白眼，换了个姿势，用一个奇怪的动作仰躺着看书。
　　她本名叫玛格丽特·雪莉，三年前她挣脱家族的管控从大洋彼岸偷偷跑到这里留学。
　　玛格丽特有一头漂亮耀眼的金发，长相精致。即使她成绩优异，而且常常冷着一张美人脸，她的同学背地里照样爱叫她【美丽愚蠢的金发甜心】。
　　她感到厌烦，没空和那帮人打交道。
　　所以她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不是在学校，而是当时已经开了剧院的艾尔·塔格，他也是第一个认可玛格丽特才华的人。
　　在校期间她经常接受艾尔和加西亚的邀请，参与他俩的话剧制作，当时取的第一个艺名是珍珠。
　　那时候加西亚有空没空就喜欢用名字逗她，几个人友谊很深。
　　后来情况有变，她的父亲大张旗鼓地来异国他乡寻找她，要抓她回去和一个大肚子油腻富商联姻。老雪莉与警局政要达成合作，顺着她的名字到处打听，有一次甚至差点抓到她。
　　最后还是多亏艾尔和加西亚淌这一趟浑水，扮作贵族老爷与流浪汉在街上大闹一通拦住那群人的去路，她才幸免于难。
　　在那之后她咬咬牙，索性直接改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喜欢冷着脸的异国金发女郎叫玛戈·珍珠。
　　再后来她和这两个怪胎凑在一起，还有另一个怪胎——一位脾气古怪的石像女士。
　　他们一起开了个无照经营的孤儿院，收留了一群特殊的“怪异”小孩。
　　“厨房还有吃的吗？唔……大家吃晚餐了吗？要不今天我来做？”加西亚一回来就开始倒腾起他最爱的咖啡。
　　他做咖啡全凭灵感和心情去添加佐料。
　　柠檬，常规。
　　栗子，口感软糯香甜，喜欢！
　　罗勒，芳香火热，超爱！
　　……
　　苦艾酒，热烈又苦涩，这杯要敬我们险中求生捡回半条命的浪漫！
　　好啦，最后丢进两片干瘪得看起来再也不可能放声尖叫的曼德拉草尸体。
　　看这比翡翠还要纯粹的碧色，咖啡与苦艾混合后四溢的绝妙香气，完美的饮品诞生了。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一点微妙的刺激！
　　加西亚兴奋地把他的杰作递给珍珠。
　　她感到一阵恶寒，抽了抽嘴角。
　　珍珠呆滞地盯着曼德拉草被肢解之后只剩下半边脸的诡异笑容，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喝了，会直接丧命吧？
　　“不用了，在你们不知所踪的时间里我已经好好享受过了，无论是晚餐还是无用的担忧。”
　　珍珠巧妙地岔开话题讽刺道。
　　闻言加西亚只是眼神躲闪，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过了一会珍珠把书捂到脸上，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今天阿尔齐和爱丽丝到处找你们……小孩子真是越来越难骗了。够了，真是荒唐的一天……”
　　“那我得向他们道个歉……”加西亚自知理亏，尴尬地挠了挠脸。
　　“你最好是。而且你得记住，不只是你。”少女犀利地瞥了一眼。
　　“那个，我们店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我是说……能住人的那种？”加西亚装作随口一问，但实际上他一直偷偷瞟向这边。
　　“怎么，你又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珍珠不紧不慢地噎了加西亚一句，接着开始立规矩。
　　“第一，店里不收留奇奇怪怪的动物。除非你养在自己屋里，我可没忘记那次你带回来的巨型蝙蝠。
　　第二，店里不养奇奇怪怪的植物。除非你养在自己屋里，别忘记上次把整个店撑爆的魔花豌豆。
　　第三，店里不收留奇怪的“人”，我不想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满地的血和动物毛发。换句话说，看好你的“朋友”，别在店里打架。”
　　“我只是给他喝了咖啡！”加西亚争辩道：“而且我没有和他打架。”
　　“可他是狼人。你认为你那个狼人朋友能喝你的咖啡？”
　　……好吧，确实是我的错。
　　加西亚张了张嘴，又悻悻地闭上，他的确百口莫辩。
　　“这是店里的规矩，听懂了吗？”珍珠说。
　　“什么时候有的这规矩……”
　　加西亚小声嘀嘀咕咕。
　　“刚刚有的，私人订制，为你量身打造。听懂了？”
　　“听懂了。”
　　加西亚左顾右盼，咽了口唾沫，小声嘟囔，神情比刚才还要局促不安：
　　“但是这次不是我。”
　　此后过了很久，加西亚都没再开口。
　　珍珠神色淡淡的，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无趣地转回来。
　　她讨厌话说到一半就停，简直和酿了一半就发酸的苹果啤酒一样令人讨厌。
　　“好吧，我想……”
　　“也许，大概，可能，好像……是艾尔捡的？”
　　他双手合十向少女请求，看起来十分卑微诚恳：
　　“艾尔说不能把人家一个人丢在大街上，他一定会被抓走当替罪羊的，这是一件多么冷漠无情的事啊，对吧？”
　　“珍珠，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吗？”
　　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凑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恳求和期待。
　　“……”
　　【我可以是。】
　　少女很想这样回答。
　　但她显然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好吧。
　　她承认，自己在刻薄之余有那么一点善良。
　　“而且他是个怪人。好吧，也许没有咱们怪。”
　　少女的眼睛立刻亮了，隐隐透露出一种兴奋感，但她还是尽力克制住自己。
　　“哦，住是可以住，但没有空余房间，那就睡你那张床吧。”
　　珍珠悄悄弯起嘴角，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别吧！我俩真不熟……”
　　加西亚连忙摆手推脱。
　　“跟艾尔住。”
　　“他？到时候他会把我的房间征走的！结果还是睡我的床。”
　　加西亚丧气地表达不满，像一只史莱姆那样把自己沉入沙发里，身体渐渐透明，连触角都伸了出来。
　　“那让这人住我卧室，我跟他躺一张床。”
　　“那更不行！”
　　他着急地跳起来，一滩透明质地的水液重新变回人形：“你是女孩儿，况且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进你房间了吗？”
　　“跟艾尔谈不拢？”珍珠问。
　　“这不是谈拢谈不拢的问题……”加西亚抓狂似的挠了挠头。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和小孩们挤在一起吧？先说好，我可舍不得让他们和陌生人相处一夜。”
　　少女放下手里的书，直接冷静地问。
　　“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去找洛勒莱，我们借用一下她的水城堡。”
　　“那可是大豪宅啊！你住过大豪宅吗？哦，你住过的。不过那可全是水，即便是作为超级富豪家庭出身的雪莉大小姐你，也没见过吧！”
　　加西亚极力发挥脑中的想象，眉飞色舞地描绘他心中的美丽大豪宅，试图说服少女跟他一起坑人。
　　“为什么是水不是石膏？嘎嘎。”
　　一旁的鹦鹉突然加入对话，认真问道。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珍珠白他一眼，忍无可忍，想了想无须再忍，把手里厚比某某字典的大家伙狠狠朝他脑袋丢去。
　　“顺便让洛勒莱把那桶硬币和艾尔的雨伞一起带回来。”
　　“——哎呦！”
　　“你又去捞硬币！”
　　这简直要把珍珠气疯了。
　　“什么呀，你别生气！洛勒莱不是说过说她不喜欢她的池子里有硬币嘛，我那是在帮大忙！”
　　加西亚一转身躲了过去，他这时候的状态就像个小孩儿一样调皮纯真：
　　“而且这次真不是我干的……嘿嘿，是艾尔那家伙干的。”
　　砰砰砰——
　　欢悦的口哨声从鹦鹉嘴里传出，它仰头抻颈，在喉咙里爆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
　　“当然是我没错！我—回—来—了！”
　　少女不用回头也知道这疯癫的声音属于鹦鹉，恶狠狠道：“你不要瞎学坏，小心炖了你！记住了——”
　　鹦鹉吓得赶忙闭嘴，先是疯狂摇头接着死命点头，模样类似一个打点计时器。
　　艾尔左手推开门，右手拖着一个重物，朝他们走来，步子不大不小刚刚好，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段动感摇滚乐的调子上。
　　他手里腾不出空，总是是左手找右手，样子总体看起来有些滑稽。
　　“早上好！朋友们。”
　　艾尔一进来就张大手臂，用尖细嗓音冲两人一鸟怪叫。
　　“凌晨时分！嘎嘎，不—早—啦，艾尔是蠢蛋——”
　　鹦鹉暂时忘了拔毛炖汤的威胁，继续在喉咙里爆发出另一阵狂妄的大笑。
　　“亲爱的，这可是在学你。”
　　艾尔敲了敲鹦鹉小得可怜的长羽翘毛脑袋，稍微用了点力，无奈叹气：
　　“怎么越来越傻了，听不出好坏话。”
　　随着艾尔松手，咣当一声，阿斯坎的头立刻像彗星撞击地球一样猛地砸向地面。
　　没有了头盔的保护，他的颅骨结结实实地受了一击，在枫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不浅的坑儿。
　　但疼痛暂时还是无法打败酣眠，他晕晕乎乎转醒，像个濒死含恨的病人一样狠狠瞪了艾尔一眼，又在下一秒晕过去。
　　所有目光都向艾尔看齐。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艾尔露出尴尬的笑容：
　　“不好意思，忘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脑袋……”
　　“死啦！死啦！死啦！”
　　鹦鹉来回尖叫着，在不大的客厅里窜来窜去，尖细的嗓子活像个恼人的劣质收音机，扑簌的翅膀还把羽毛撒的到处都是。
　　这时加西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脸上带着诡异的兴奋，手里还端着那杯绝命咖啡：
　　“快喂他点水！”
　　艾尔没怎么看，也没多想，情急之下抄起那杯液体就往阿斯坎嘴里塞。
　　酷似地衣苔藓一锅炖的不明绿色液体被灌进阿斯坎的喉咙。
　　霎时间辛辣、腥甜和苦涩混合的绝佳“香气”在身体里咕嘟咕嘟冒泡，恶心与反胃授予的苦刑在经脉里流窜，浸染整个躯体。
　　这感觉绝对值得拿出生命中最无趣的几个小时来回味，保证记忆深刻到拿刀子都剜不掉，一日更比一年长……
　　不过虽说色香味俱无，至少效果很顶用。
　　不一会，人就被熏得哆哆嗦嗦转醒。
　　金发骑士以一个奇怪姿势趴在地板上，疑似面色红润，疑似意识清明，看起来气色仿佛好得不得了。
　　他颤颤巍巍地屈起膝盖撑起上半身，张开嘴仿佛要说什么。
　　所有人殷切的目光都看向他，艾尔有点心虚，刻意放缓声音温柔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样子应该好了吧？
　　怎料地板上的突然人抻了抻脖子，胸膛翻动几下，从嗓子里抠出一片“半颗头上半个笑脸”的曼德拉草，接着吐出一片绿汤。
　　他哀叫一声，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控诉艾尔：
　　“下……毒……”
　　“不是我！”
　　艾尔立马反驳，开始甩锅：“是他！”
　　“不好意思哈，我以为不是狼人就没关系的，哈哈。”
　　加西亚尴尬地笑了一声，接着撇清关系：
　　“绝对没有拿你做试验的意思！”
　　“救……”
　　阿斯坎话没说完，扑通一声又晕了过去。
　　幸运的是，他死不了。
　　不幸的是，他倒在了那一片绿色狼藉里。
　　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又可怜。
　　“死啦，死啦，又死啦！”
　　鹦鹉的欢呼大叫从来不会考虑场合。
　　但它并不是只会顾着自己开心，实际上它顾及了所有人，替所有不能笑的人笑了出来——
　　艾尔想笑，但此时在表面上不好意思笑。
　　珍珠也想笑，但良好的教养让她不能笑。
　　只有加西亚和阿斯坎是真的笑不出来。
　　鹦鹉接着大声嚷嚷：“都怪加西亚的咖啡！哇——”
　　红发小伙加西亚一把薅住鹦鹉的脖子，捂住嘴强硬塞进鸟笼里。
　　末了又嫌尼龙绳不够结实，倒腾一番后加了点魔法，一圈圈牢牢缠住鹦鹉桔红色的的大嘴巴。
　　他回过头心虚地尬笑：“它有一点吵，哈哈。不能吵醒病人吧？”
　　眼前一片狼藉。
　　人类被毒晕趴在地上，加西亚制造的绿色不明液体摊了满地，半颗头的曼德拉草瞪大半颗眼睛，墙上还挂了一只闹腾不止、跳来跳去的大嘴巴鸟。
　　这一次，珍珠沉默且无语的目光又属于加西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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