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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竟会胃疼?
“你们,是想把他的魂体累散吗?”
一高一矮两鬼飘向前,矮个老鬼两指压在万氿颈上“啧啧”称奇,高个子是个骨架嶙峋的中年,他扫视了一圈缩头缩脑的众鬼,训话:“这东西没心跳会喘气怪异得很,就算不是邪祟也绝非善茬,你们摸清他的底细了吗?就傻了吧唧排队把自个送到人家嘴边?万一落得个魂体消散的下场,岂不是辱了秽灵荒林的名声!”
“可是他未曾害我等……”
“没什么可是,等你魂体碎成渣滓,哭都找不着调!”
“嘘——”
矮个老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越蜷越紧,整张脸染上死白的万氿:“这东西果真怪哉!”
众鬼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只见万氿紧闭双目浑身发颤,俊秀的面上缓缓地爬上状似裂纹的寒霜,腹部突兀地生长出尖锐的冰凌,甚至可以听到冰凌刺穿魂体的脆响。
不止围观的众鬼听得见这声响,处于半昏迷的万氿也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体内硬块游走的速度加快,在胃壁肠壁连番撞击,被撞击之处似凿开窟窿,窟窿里似正在冒出汩汩寒彻骨的水流,水流涌向全身经脉化作刀刃搅得他疼痛难挡。
万氿拼命想睁开眼,剧痛让他看不清眼前事物,密密麻麻的噪点糊住视线,耳边嗡鸣不断。
“要糟!”矮个老鬼叫,“屠姑娘和书呆子怎地还不回来?”
“你管他作甚。”那细高鬼冷哼。
“救鬼一命胜过……”
“少来!”细高鬼打断矮个老鬼的话,“我看你是想弄醒他,给你治舌苔上的尸斑!”
矮个老鬼“嘿嘿”笑了两声,咧开嘴伸出长舌缠住万氿的腰:“待他治好我,随你吃。”
说着便用长舌将万氿整个卷起,随后,两只鬼一前一后向深林里飘去。
万氿在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中彻底陷入昏迷。
再次睁眼,头顶是五张奇形怪状的鬼脸,正毫无忌惮地对着他的脸吹阴气。
“这位兄台小生见过。”
“笼笼也见过,笼笼还摸过他的腹肌呢!”
“翻姥爷说他身上长冰碴,小生怎没见到?”
“笼笼知道!约莫庙里暖和,把那冰给融了!”
阵阵阴鬼气吹得万氿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避开熏得他作呕的气息,只是刚一动身腰腹便被立即束紧,他垂眸打量腰腹上缠着的冰冷湿腻长舌,舌苔上还长着犹如草芽大小的灰色斑点。
腹中猛地一抽,万氿强压下阵阵恶心,抬臂想要挣脱长舌束缚,却又觉得无法下手,不得已出声提醒:“松开……”
“小郎君且忍忍,”矮个老鬼笑嘻嘻,长舌勒着万氿的腰,让人捉摸不清是哪里在发声,“什么时候把老朽的尸斑治好,老朽便放了你。”
“松开我给你治……”万氿勉强从嗓子眼挤出声音,腰腹被勒得他发声困难,“再勒下去会胃穿孔……”
他说着又觉得有些可笑,他脆弱的腹腔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若不是在这阴界鬼域,他已死上千万次。
不过……看来鬼软也被鬼欺。他不崇尚武力,但似乎很多时候需要用拳头来推动事情进展。
万氿蜷起食指悄然画了个圈,瞥见银光灵活地钻进矮个老鬼腋下,他闭上眼躺平开始装死。
粘腻的长舌几乎是在他闭眼的瞬间抽回,万氿蓦地被甩飞撞到石壁上。
鲜红自惨白的下巴坠下,在铺满厚尘的地面砸出片片不规则的小坑。
“红……他的血竟是红色的!”
率先发出惊呼的是个胖乎乎的小鬼,他的头顶因为惊讶窜出几缕火苗,但很快就被身侧站立的英气女子扇灭。
“屠姐姐……”小鬼委屈地叫了声。
女子冷眼睨他,小鬼瘪嘴禁声望向扑在地面呛咳的万氿。
“啊呀……斯文斯文……”原本半跪在地的瘦弱青年鬼慢吞吞地直起身,他越过矮个老鬼的长舌飘上前扶起万氿,“兄台可还好?”他身披满是补丁的麻布衣,倒是比外面野鬼的装扮好些,隐约能看出一身书生装扮。
万氿借力坐起,他倚着墙一手压着腹部暗暗观察周围环境。
他此刻所处之地是个四面透风的破庙,供奉的神像被推倒看不出模样,庙内除他之外还有五只鬼。
女鬼、小鬼、书生鬼、一高一矮的中年鬼和老鬼。
中年鬼的身子斜斜歪歪地飘着,左膝盖骨处断裂,脚踝上挂着条漆黑的锁链,坠着他整个魂体一侧偏斜。而老鬼的长舌还在地上乱甩,万氿弹出的银光在老鬼腋下闪烁,鬼笑持续不停。
万氿抬手在半空翻了半圈,掌心对准矮个老鬼耷拉在地上的长舌,灰白的尸斑在顷刻间变得一片翠绿。万氿轻弹手指,老鬼腋下的银光消散,鬼笑戛然而止,庙内忽地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
矮个老鬼收了长舌,咂巴两下嘴:“嫩草味儿,鲜呐!”他说完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皮,随即飘到万氿身前作揖,“方才得罪,小郎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多谢帮老朽医治尸斑。”
万氿轻点头,抬眸望向中年鬼:“可否凑近些,让我看看你膝盖上的伤?”
“自打我成鬼那日,这伤就烙在魂体上,你个小白脸怎么……”
“不妨让这小郎君瞧瞧,”矮个长舌老鬼打断那细高中年鬼的话,“兴许还能治。”
中年鬼抿嘴,面上尽是不信,魂体却飘到万氿跟前。
万氿放轻手劲儿握住中年鬼的左腿,仔细端详:膝盖碎裂,似是被重物砸伤,再配合脚踝的锁链,估计生前受了某种酷刑。
他没多话,掌心燃起银光,口上提醒:“会有些疼,很快就好。”
“乞爷我还不知疼字怎么写……呃!”
细高中年鬼痛叫出声,瞬间绷紧全身力气,准备迎接下一轮剧痛。岂料万氿的双手已经离开他的左腿,就听他用温润的嗓音轻飘飘说了两个字“好了”。
原地打了个转儿,细高中年鬼惊觉困扰他已久的破碎膝盖已被修复,长期偏斜的魂体被正过来许多,令他十分惊讶。
“抱歉,”万氿掩唇轻咳,“你脚踝上的锁链我还没办法……”
细高中年鬼清了清嗓:“这锁链我早习惯,再说哪有要求医者文武双全的道理?”他躬身抱拳,“我这腿多谢你了!”
万氿跟着回礼,心下暗自思揣:到底是他先闯入了对方的地盘,又因奇怪的体质引来误解,好在一番折腾后形势似乎有所好转?若是因此能让他在这阴界鬼域拥有一隅之地用来安息,倒是好事一桩。
虽然他的魂体方才快被那长舌摔得直冒火星子……
万氿略沉吟后,缓慢开口:“我叫……”
他张开嘴却没立即说下去,耳膜又充斥着前世习以为常的怒吼声,像扎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治疗师呢?滚来给老子治疗!”
“你给老子记牢,残次品永远只能是残次品。”
攥紧的拳头微微打颤,手背上青筋鼓起,万氿深吸口气,双唇轻轻蠕动:“我叫万氿,刚死不久,死因……自杀。”
“喔——”
胖小鬼张大嘴发出一声感慨,头顶又窜出一缕火苗,双目闪烁着单纯的光。
“屠姐姐,敢自杀的鬼就是不一般,血都是红色的……”
被喊做屠姐姐的女子在胖小鬼头上一拍,冷声呵斥:“学点好的。”
“是……”万氿接过她的话,“别学我,不好。”
他脸色惨白却不同于其他鬼魂般死气沉沉,似是活人重伤时气血不足的面色,又生得一张上好的皮囊,回话时语气轻柔竟带着温和的笑,倒是让女子微怔。
“请问各位尊姓大名……”
万氿有心多试探在场几只鬼的底细。他生前几乎没有朋友,死后估摸无人拾掇骨灰……如今作了个奇怪的鬼,有机会“重活”一遍倒让他有了奢望。
若是哪天魂飞魄散,希望能有只鬼捡片他的魂体碎渣,埋进乱葬岗。
万氿不大度,毕生所求便是能有一人念他疼他,只不过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秒,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
大抵是受情绪影响,原本体内稍息的疼痛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万氿躬身轻咳,话开了个头便虚得续不上后半句。
“大家伙儿都叫我乞爷,生前做乞讨行当,”细高中年鬼接过话,他嗓门大,说话颇为豪爽,“这位是屠姑娘,生前是杀猪的,”他指了指眉目英气的女鬼,又望向胖小鬼,“小胖墩叫笼笼,是个灯笼怪,不算纯正鬼血统。”
“这位……”那乞爷刚介绍两个字,书生装扮的青年鬼便上前作揖,乞爷向上翻眼皮,“他生前是个秀才,”说罢点了点矮个老鬼的光头,“这长舌的叫翻姥爷,常念叨他有一亩三分地,生前约莫是个农夫。”
“我等在这阴界鬼域待久了,早已记不清生前之事,名号称呼也是随意取来,所述皆是我等所知全部。你帮翻姥爷治了尸斑,帮我们秽灵荒林的鬼崽子们接了骨,又修了魂体,如今也算一家。”
乞爷说到这便停了,万氿知道该轮到他交底了。
“我不太记得了……”他说,随即在五张鬼脸上看到齐刷刷的”不信”。
生前满腔救世之心,死后未有害鬼之意。
这话说来矫情,更何况他活得窝囊透顶,并不想用巧言来掩饰他曾经的懦弱。
“我生前是个会点小手艺的郎中,”万氿语气诚恳,“前事未曾尽忘,却皆是想忘之事。不想投胎,唯愿作个不被欺负的老实鬼。我所言属实,信与不信,请诸位自行定夺。”
一番话因着身体虚弱说得有气无力,勉强听得出几分慷慨激扬。五张鬼脸依旧端着面无表情的死白,万氿素来不会看脸色,更别提“不分青红皂白”的鬼脸。他心下紧张,腹痛卷土重来的速度便随之加快,挺直的背毫无预兆地弓下,随即咳出几滴殷红。
书生立马抬手,拍他后背:“兄台病得真瘆鬼啊!”
“躺下,乞爷给你瞧瞧。”
乞爷把书生往一边扒拉,大咧咧地撩开万氿的衣袍下摆,作势检查伤情。
阴寒的鬼气扫过肌肤,万氿瞬间绷紧人鱼线,他下意识地望向站在旁边的女子及小灯笼,忙抬手去拽衣袍口中发出低弱的气声:“别……”
“怕羞?”乞爷把万氿的袍子全部散开,不以为意地说,“屠姑娘看惯光腚的猪,不怕多看你一个露肚脐眼的鬼。”
一句话招来两只鬼白眼,屠姑娘将眼巴巴望的笼笼往前推,自个儿侧过身不再去瞧万氿。而万氿气得脸上青白交接,跟吞了几斤腌菜似的。
“你这是哪疼?”翻姥爷跟着凑热闹,在万氿的腹肌上按了两下,“肠子疼?”
万氿攥住他的手腕,咬牙发出一个字:“胃……”
“原来是胃疼啊,”翻姥爷“嚯”了声后怔住,“胃?你咋还有胃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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