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纪事

　　天微亮，白杨村的村口处，停着一辆骡车，是垃柴的贵叔在等人，车上还堆着柴和几篓行李。

　　旁边站着许父和许婆子，书院的旬假刚刚结束，许时清要返回书院，许家两人在送许时清。

　　许父没说话，只许婆子拉着小孙子许时清，不断叮嘱路上小心。

　　许时清端正的坐上车板，挥手道：“阿奶，爹，你们快回去吧！下次旬假我便回来了！不用担心”

　　许婆子摩挲着孙子的手，心疼道：“一隔便是十天，可怜我的乖孙啊！这么小一个人去，阿奶也不能去照顾你...”

　　许父打断：“好了娘，时清去是念书的，念书没有不苦的，没什么好心疼的，以后挣了功名，这小子还得感谢我们...”

　　许时清脸色陡然沉下来，许阿奶听不得许父如此说的混账话，也觑到了孙子的脸色，赶忙打断，“好了好了，不早了，不说了，时清快赶路吧！”

　　说着招呼贵叔扬鞭驱车，载着一大堆行李的骡车车尾，慢慢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

　　白杨村靠近翠竹山，所以离县里有很长的距离，而骡子又走得慢，通常天还亮时出发，要一直到巳时，才能将将走到书院的正门口。

　　晨食要在车上解决，许时清拿出早准备好的三个馒头，一个咬在自己嘴里，眼睛飞快的瞟了一眼贵叔的背影，他正专注的在赶车，没有注意到后面许时清的动静。

　　许时清旁边有三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竹编篓子，他轻轻地敲了敲其中两个，只见两个篓子各掀开了一点盖子，里面的人小心翼翼的冒出两个头。

　　是谭云菁和谭月！

　　谭云菁和谭月动作小心的接过许时清递过来的馒头，缩回篓子里吃，画面非常奇怪。

　　不怪他们俩偷感太重！实在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谭云菁已经7岁了，自从谭阳和白村长想办法收养了阿琳，时间已经过去七年，村长白永胜做主请许父给她起了个新名字——谭云菁！

　　谭云菁在谭阳和谭月两兄弟的疼爱下，慢慢长到7岁，山野的日子虽然清贫，不过家人相伴还算温馨。

　　但去岁，饶寡妇赶在腊月里通知又要涨田地的佃租，谭家三个小孩当家，当然是几无家底的，想到来年可能没有田地种，三人愁得连年夜都未过好。

　　大哥谭阳在家里过完年初一，初二便忍不住焦急的上山，想多铺些陷阱，好得个大家伙换钱，保证来年吃饭的地能续租！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谭阳太心急，在下山的途中踏空，陷入坑洞里，还是小狼崽发现后，偷摸找到谭云菁，他们才上山将谭阳带回的。

　　好在狼崽们通知得及时，谭阳只是左腿骨折外加一些擦伤，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一来饶寡妇的佃租便更加难筹集。

　　在这种急迫缺钱的情况下，谭家急切的需要做什么来筹钱。
　　他们开始时想过借钱，但两兄弟往日里时常也向村民们借过些钱，再开口总是不太像话，况且家家户户都有难处，借钱是行不通的。

　　在焦急之时，谭云菁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穿越文，主角不都是通过做些美食，就一步步在古代赚钱赚到大杀四方嘛！

　　她根据这个时代现有的原料，琢磨着卖一个曾经称霸小吃街的美食——凉皮！

　　凉皮在现代时虽然不是什么大热门，但任何地方都绝对不会缺了它的身影！

　　对于谭云菁来说，最关键的是，凉皮的原料只需麦粉，难度更多集中在制作方法上，如果卖凉皮的话，就既不担心成本，又不担心被人模仿。

　　说干就干，等不及开春后的集市，元宵时，谭云菁便和谭月带着制作好的凉皮去上湾镇卖，节日热闹人多，试吃之后，带去的量全部都卖光了。

　　谭云菁小赚一笔，准备等下个镇上集会时再卖。

　　但等他们第二次去时，便碰见了银虎村的赵根苗，他正是当年将领养阿琳这件事通报官府的，饶寡妇的女婿。

　　上湾镇由白杨、银虎和金叶三村组成，而赵根苗这人恰好和分管上湾镇的书吏是表兄弟，镇上诸事皆由那书吏决定，算是半个土皇帝。

　　而谭家五年前，因为收养云菁不成反上告县衙，使得那书吏被县丞狠批一通，从此之后赵根苗和饶寡妇一家便和谭家结了仇，谭阳和谭月在饶寡妇家做工，她便三天两头的刁难，涨佃租。

　　赵根苗平时无事时，不往白杨村去，他一直靠在镇上摆摊卖货为生。

　　所以上次在集市，他碰见谭云菁和谭月，也来镇上摆摊，本来就看不惯这一家子，这下看到他们只一对孩子，更是恶从心中起，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一脚上去踹翻了他们的摊子。

　　周围的摊贩都认得赵根苗，知道他是个地痞流氓，又和上面有关系，所以虽然不忍心，也没人敢上去帮谭家俩兄妹。

　　后来还是一个路过的秀才公看不过去，帮他们说话，才将两兄妹从那恶痞手上救下来。

　　谭云菁知道平日里，是谁在背后刁难自家哥哥，经这一辱，她算是彻底记仇了，她上一世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重活一世更是肆意，她想以后一定找机会报复回来！

　　同时经这一事，谭云菁也清楚了，仿照那些穿越小说，一步步从小地方做起的模式，怕是模仿不得了。

　　她没人脉，没资源，根本就没办法安稳的把这生意做下去。

　　她只能另辟一条路——采用供货模式！

　　既然镇上不能卖，那就干脆一步到位去县里卖，但唯一的问题是，县里太远了！

　　比如现在，她在骡车上的竹篓子里，一路晃晃悠悠的，到达书院门口时，已经睡着两觉了！还是贵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惊醒！

　　刘贵在书院门口帮许时清卸行李，“豁！真重啊！你这小子，来念书带什么了，这行李怎得这么沉？”

　　许时清赶忙拦住了刘贵想要掀开看的手，转而把准备好的路费塞到他手里，道：“没什么 ，多谢贵叔了！您还要去送柴，我不耽误您了，这些我请院丁抬便可。”

　　刘贵闻言果然没有多说，叮嘱几声便赶着车走了。

　　“啊！终于到了！闷死我了！”谭月听着动静，从篓子里跳出，“快，阿云，快出来，腿都麻了吧！”

　　谭云菁被谭月掐着腋窝，一把提溜出来，站定后，两人朝着许时清道谢。

　　许时清表情不变道：“不用谢我，我本也不想瞒着阿阳哥带你们俩出来，”

　　谭云菁和谭月不想将被赵根苗欺负的事告诉大哥，谭阳本来就行动不便，如果不能帮到他们俩，他只会更焦心，所以谭云菁这才拜托许时清带他们来县里，让大哥还以为他们一直在镇上卖凉皮！

　　“你们今日卖完货，晚间如何回去？”

　　谭云菁眨眨眼：“放心吧时清哥哥，我们都问好了，晡时有船，我们走河道回去！”

　　谭月与许时清是总角时的交情，他也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许时清的肩道：“放心吧！我们卖完就马上回去，我带着阿云，不会再有什么事的！”

　　许时清心想，就是因为你带着我才担心，但他没说出口，点了点头，转身往书院走。

　　快跨门槛时又转头对着台阶下的俩人说：“若遇着什么事了，可以来寻院丁找我，我虽年小力微，但总归可为你们想想法子。”

　　谭云菁和谭月相视一眼，都会心一笑，各自应了一声好。

　　谭云菁的“老灵魂”心想，小白鹤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一副面冷心热的样子，可太招人稀罕了！

　　-

　　与许时清书院分别后，两人熟门熟路的直达安平县里最大的酒楼——珍味阁。

　　谭云菁已经将凉皮带来卖过几次，这一片地界都以吃面食为主，没有人见过这晶莹剔透，爽滑开胃的新奇面食，所以这叫凉皮的吃食一经推出，便不出所料的名声大噪。

　　珍味阁的李掌柜一次次的催着她多做些。

　　但今日却不同往常，谭云菁和谭月背着竹篓从侧门进去，旁边眼尖的小二立刻冲过来，一把拉住两人往柜台下藏，“哎呀，小娘子快别往前厅去”。

　　谭月被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这是？”

　　小二蹲在柜台下，眼睛一边到处巡视，嘴里一边小声说：“小娘子可算是来了，你这凉皮生意有变，怕是做不成，你可得做好准备”

　　谭云菁内心咯噔一响，心想才找了一条稳定的供货渠道，这又是来什么幺蛾子了！

　　小二等前厅的人都没注意时，引着谭云菁和谭月飞快的往议事厅去，又替她唤来了李掌柜。

　　李掌柜是最常见的那种大腹便便的商人形象，见了面总是一脸和气生财的笑模样。

　　但李掌柜今天没有笑，他甚至没有坐下来，语气里带着急促解释道：“小娘子小郎君，实在抱歉，你的凉皮我们店里怕是不能收了，你们请回吧！”

　　谭月霎时站起激动道：“不是，李叔，你莫不是看我和我阿妹年纪小，拿我俩耍着玩呢！是你说这凉皮受欢迎，赶着让我们多做些，我们今日带了满满一背篓来，你怎么能又说不要了。”

　　李掌柜自知理亏，这么说，确实有把人当猴耍的嫌疑，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小郎君别生气，我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没法子了...”

　　谭云菁较为冷静，她示意二哥和李掌柜都坐下来，安抚道：“李掌柜，咱们打过几次交道了，我相信您的为人，当时别的酒楼都不肯收我们这从没见过的吃食，只有您，愿意相信我们，我心里一直是非常感激的。但您也应该了解我们两兄妹的为人，答应只供您一家酒楼，我们从没想过去别家，送来的凉皮都是品相最好，最新鲜的”她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您有什么苦衷，可否与我们说清楚？”

　　谭云菁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这么小的年纪能做到这番气度和口条，李掌柜心想，真是不得不高看啊！

　　他心中思忖一番，咬牙抬头道：“那好吧！小云娘子，实不相瞒，前阵子我们的少东家来酒楼了，我是想把这凉皮推荐给他，讨个欢喜，没曾想他吃了这凉皮后大闹一场，说这凉皮是主家秘传的方子，未曾拿出售卖过，污蔑你们是偷的秘方，我相信你们不会，但...“

　　谭月心觉不对打断道：“怎可他们说是秘方，就是秘方！那谁都可以出去信口胡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掌柜苦笑：“这道理我当然知道，这少东家不常来，我本以为他这次来是立威的，所以让他拿出证据来，没想到他三天后，竟真的带来一碗和小云娘子你一样的凉皮来，那这就不好办了！”

　　谭云菁皱眉道：“这也不对呀！那如果有谁琢磨出和富户家一样的秘方吃食，岂不是平民百姓永远争不赢他们。”

　　李掌柜无奈：“是的，大家族最不愿秘方外传，比起田产铺面，这是事关家族基业的秘密，就这么不准你们买，我知道这对你们确实不公道，但我也劝你们，如果他非要守这秘方，那咱们这平头百姓是决计争不过的！”

　　兄妹两低头没做声，他们懂李掌柜说的意思，这是大家族世代的财路，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

　　李掌柜有些心虚，他知道普通百姓能创造出一项新鲜吃食，是多不容易的事，现在还遇上这样的事，心里必定非常难受，他只能安慰道：“你们也别太难过，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以后你们山里有什么山货，尽可拿来，走偏门来，能收的我都给你们收了...”

　　谭云菁前世时就喜欢做饭，她还是想做些吃食拿出去赚钱，采集山货是要看天吃饭的，实在太不稳定了！而她偏偏从现代转世而来，脑子里别的不多，后世常见的食谱那可是多得不得了！

　　她想了想问：“李叔，那如果我们再琢磨出新奇吃食，你们还收吗？”

　　这一问把李掌柜问到了，他没想到谭云菁会这么问。

　　李掌柜心想，那少东家是妾养的，往日里来，办事都没个轻重，他内心其实相当看不上那少东家的草包做派。但照这么一弄，那少东家必定不愿再搭理他们，这事怕是没办法。

　　他只能遗憾的拒绝了眼前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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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珍味阁的后门处出来时，谭云菁和谭月两人太过沮丧，他们在后门处站了小一会儿，一时之间都不知往何处去。

　　谭月自觉是哥哥，不能让妹妹有这么大的压力，于是拉起云菁的手，鼓劲道：“阿云，别丧气，咱们再想办法，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总有人喜欢吃，咱们总能挣到钱的！”

　　谭云菁回握住谭月，也安慰的仰头冲他一笑，大声道：“对！二哥！天无绝认路，咱们再想办法！”

　　不过，没想到兄妹俩今天运气不差，办法来得飞快。

　　他们俩正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喊叫，将他们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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