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怪物寄生后

　　有些人不反抗的原因，不是没有能力反抗，而是她找不到反抗的意义。

　　她的身体被困在那栋精致华贵的房子里，连带着思想也被囚禁。

　　母亲牵着血那根名为血缘的丝线，将她手脚捆住，让她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遮住她的双眼，让她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地。

　　“小三的女儿”，“寄生虫”，“婊子生出的小婊子”……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摘掉的标签。

　　生长在那个平凡世俗，标榜道德的世界里，她也只有平静的接受，“我是小三的女儿。”
　　才能让她忍受那些异样的，不公的，恶毒的对待。
　　才能让她安分的呆在原地，不再反抗。

　　她找不到反抗的意义，反抗后的世界，与反抗前，没有什么不同。

　　她永远是那个寄生在梁家的，小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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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水灌入鼻腔，在窄小的腔体中肆虐，双眼浸在冷水里，被冲刷的刺痛，无处不在的液体堵住了她的呼吸道，胸腔里的闷痛让她几近窒息。

　　“哗啦——”

　　余辛的脑袋被人揪着头发从水池里拽出来，耳道中的水顺着耳洞流出，朦胧遥远的声音逐渐清晰。

　　“余辛，你真是那个贱人生出来的小婊子！”

　　尖锐的嗓音不再是往日的柔和清脆，带着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的嘶鸣。

　　余辛透过滴着水珠的睫毛看到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一点都不清秀，反倒像个索命的恶鬼。

　　有人在推她的肩膀，有人在扯她的衣服，有人在拍照……

　　直到有人对她扬起了手——

　　“啪”

　　那根用力到带起了风的腕骨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

　　余辛已经闭上了眼，却久久没等到那个本该落下的掌印。

　　她慢慢睁眼，侧头看去。

　　她的左手捏住了那个女生的手腕，边缘已经泛出红印。

　　女生的脸因为疼痛而抽搐，她强撑着恶狠狠的表情，对余辛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你个婊子——啊——”

　　余辛的左手用力，将女生的手腕向另一边扭去。

　　“放……放开我……”女生的身体为了减轻疼痛向另一侧扭转，模样狼狈。

　　余辛抢过身体的控制权，松开手，对身体弓成虾米的女生说，“快上课了。”

　　“你个婊子！”看愣了的一众女生回神，上前就要推搡她。

　　余辛抬眼，看过去。

　　血红色的眼瞳里有血一样的液体在流动，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容纳了整个宇宙，划过的无数星辰在顷刻间湮灭重组，直到抵达星空的尽头，一片令人战栗的恐惧。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梁书瑶转身，嘴中呢喃着：“……该上课了……”

　　几个女生像她一样，跟在她身后走出女厕所。

　　空旷的厕所里只剩下头发湿乱，衣衫不整的余辛。

　　“你做了什么？”余辛问。

　　“做了你该做的事。”祂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余辛表示理解，毕竟她的身体也有祂的一部分，生气是应该的。

　　“你为什么不反抗？“半晌后，祂问。

　　祂没有用杀这个字眼，祂知道这对普通人类来说很难。

　　余辛将湿发拢到脑后，露出苍白的皮肤，“因为没有意义。”

　　“你曾看过一本书，里面说，一切对不公的反抗都是有意义的。”

　　“所以它只能是书。”

　　不死对人类的理解只有余辛的记忆，祂吞了她半个脑子，也接收了断断续续还没有被遗忘的记忆，发生过的事，看过的书，电影，就像录像带一样，祂感受不到更深的情感，也不能理解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祂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说，“如果反抗没有意义，那只能说明是世界出现了错误。”

　　余辛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里苍白的少女，轻声回答，“可没有人能改变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认为的对，就是对。大多数人认为的错，就是错。

　　而余辛就站在错的那一端。

　　从七岁那年就站在那里。

　　-

　　余辛整理好衣服回到教室。

　　刚一进门，就被讲台上的老师叫住。

　　“余辛。”

　　她抬头，看向讲台。

　　班主任的表情带着烦躁，问，“你昨天是不是参加了孙老师组织的露营活动？”

　　余辛握着门把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点头。

　　“那天有人失踪了，警察来咱们学校找人，孙老师他们都被叫走了，你也过去吧，警车就在楼下。”

　　余辛握紧门把手，问，“所有人都要去吗？”

　　班主任以为她第一次进警局有些害怕，声音放缓了些，“所有人都去，放心，老师知道这是跟你们没关系，但流程还要走一遍，问几句话就把你们放回来了，不用害怕。”

　　“好，谢谢老师。”

　　余辛转身走下楼。

　　楼下一群熟面孔等着她，带队露营的孙老师明显有些不安。

　　邱阳走到她身边，安慰：“没事，别怕，就常规流程。”

　　余辛没说话。

　　梁书瑶似乎不记得厕所里后来发生的事，她目光阴沉的盯着余辛和邱阳，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拳，做了透明美甲的指甲扎进肉里。

　　余辛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转头，移开视线。

　　一名中年警察拿着册子挨个对人，轻点了一遍后敲敲车窗，“人都齐了，车厢打开让他们进去。”

　　这应该是专门运犯人的大车，把二十六个学生加一个老师装进去绰绰有余。

　　学生们一进入昏暗的车厢，就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抑逼仄。

　　这辆卡车明明很宽敞，却总有一种奇怪的被凝视的感觉。

　　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在盯着他们一样。

　　几个女生打了个哆嗦，聚在一起汲取安全感。

　　余辛不适的皱眉，她靠到车厢的角落里，两面都是车壁，身后也被堵住，只有她能看见的那一面正对着她。

　　比起和别人聚团，这让她更有安全感。

　　邱阳坐在她身边，试图给她依靠。

　　余辛看他一眼，往后挪了挪。

　　“这里有一种让我不舒服的味道。”不死说。

　　余辛提高了警惕。

　　爬山那天异控局的车，让她隐约意识到一些无法解释的存在联邦是知情的，甚至有专门负责的组织。

　　外面的两个警员很忌惮这里，他们走路时会特意绕过车厢，确定人员到齐后才打开，就连说话时，都会有意无意的扫过车厢里。

　　他们知道些什么。

　　那东西是联邦警局特意放到这里的。

　　而一起普通的失踪案件，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全联邦每日都有人失踪，一年人数超过千万，两个普通人的失踪在庞大基数里根本不算什么事。

　　要么，这两个人身份特殊。

　　这个选项基本可以排除。

　　要么，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失踪案件。

　　余辛垂下头，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

　　“杨组，人找到了。”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性端着平板站在一个女人身边。

　　女人有着苍白的面容和黑得浓郁的眉眼，她稍稍侧头，看向男人手中的平板。

　　施澈点开一个影像，正是那节车厢里的画面，他指着角落里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说，“阿犬闻到她身上有异种的气息。”

　　“资料。”杨念开口。

　　施澈调出另一个窗口。

　　女孩的资料事无巨细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蓝底一寸照旁边的姓名栏填着，余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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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一路顺利的开到警局，余辛从车厢里跳下来，后背的汗打湿了校服衬衫。

　　呆在里面时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被猛兽盯上一样，让她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不死倒是不在意，“如果它发起攻击，那我默认它想成为我的食物。”
　　祂是这么说的。

　　余辛苦中作乐的想，至少她不会成为祂们的食物。

　　警员将他们带到不同的房间，由不同的警官同时对他们问话。

　　更奇怪了。

　　出动这么大的警力，不会只为了一个普通的失踪案件。

　　一向乐观自信的邱阳也开始不安，他安慰着余辛，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别怕，咱们什么也没干……”

　　余辛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跟着负责她的警官走了。

　　昏□□仄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白光灯亮着，一张合金桌子后坐了两个警官，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

　　余辛走进去，年轻警官示意她坐到房间中央的那张椅子上。

　　惨白的灯光投在她的脸上，将她苍白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发梢未干的水珠滴在宽大的校服衬衫上，洇出一团水痕。

　　年长的警官开始例行问话，“叫什么名字？”

　　“余辛。”

　　“年龄。”

　　“十八。”

　　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成年。”

　　余辛点头，“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生日。”

　　“那真不巧，刚成年就来了趟警局，你应该早点来。”警官说着含糊的话。

　　余辛的表情没有波动，“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毕竟我没有犯罪。”

　　年长的警官抬眼，看了她一眼。

　　“我看你资料写的是高二，降级了？”他接着问。

　　“七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两年。”

　　“能说一下具体原因吗？”警官问。

　　余辛没有表情，回答他，“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了。”

　　基本信息问完了，终于问起正事。

　　“二十八号那天你在做什么？”

　　余辛想了想，“二十八号……是上周六吧，我参加了孙老师举行的露营活动。”

　　“和你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是谁？”

　　“……抱歉，警官，我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着。”她垂眼，装作不愿提起这个话题的样子，有些窘迫。

　　这是个关键信息，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笔记本翻了个页，继续问：“二十八号下午三点后的时间你都在哪，和谁在一起？”

　　余辛垂眼，认真想了一会。

　　头顶阴惨惨的白灯晃在她的脸上，黑白色块将她优越的骨相勾勒出来，眉骨投下两团阴影，半遮住她的眼睛。

　　过了会，她抬头，直视那个问话的警官，神色拘谨，回答，“我们下午一点到弯月山顶，之后一直在搭帐篷和准备烧烤的材料，后来下了暴雨，我们就躲进帐篷里了，那天天气不太好，基本上除了等雨停上个厕所外我就没出来了。”
　　“之后就是第二天，我们在准备早餐，这期间我一直和同学呆在一起。”

　　警官皱眉，问，“你说你除了上厕所就没出来过了，那你都在哪个时间段上的厕所？”

　　余辛似乎被问住了，她沉默了会，回答，“……我不记得了。”
　　没人会故意记住上厕所的时间。

　　“那你记得上厕所的时候看到过什么吗？”

　　“我记得，有一次趁雨停的时候上厕所……看见了夕阳，像火烧一样，特别漂亮。”

　　警官手里的笔尖点点笔记本，“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因为你没有人证。”

　　余辛没有说话。

　　两个警官没有别的问题，“这次问话可以结束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传唤你。”

　　余辛垂眼，从椅子里站起身，“好的。”

　　年长的警官却出声，“请稍等一下。”

　　余辛握着扶手的手顿住，站在原地。

　　年长的警官捂着自己的耳麦，面色有些怪异，“还有一个问题，你的头发为什么是湿的？”

　　余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发梢，她的视线扫过他的耳麦，回答，“因为……头发上粘了东西，下课后去洗手间清理了一下。”

　　“好了，可以走了。”警官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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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外，杨念站在数块屏幕前，黑得透不进光的眼睛盯着其中一块屏幕。

　　副局长站在她身旁问，“她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好奇。”女人回答。

　　身后的施澈抬头，看了眼屏幕里那个女生。

　　半干不干的头发并不像是粘了脏东西清洗一下的样子。

　　更像是整个头都浸在水中泡了一遍。

　　-

　　余辛坐在大厅的铁质座椅上，等着其他同学出来。

　　她刚问过一个小警员能不能直接走，小警员表示他们从学校接出来的一定要平安送回学校。

　　她只能等人到齐。

　　“哒，哒，哒”

　　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明显。

　　余辛偏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是一个穿着黑西装裤和白衬衫的女人。

　　她的身上只有黑白二色，黑的发，白的脸，黑裤子，黑皮鞋，白衬衫。

　　就连那双眼睛，都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黑和纯粹的白。

　　是那天出现在弯月车道的女人。

　　异控局的人。

　　余辛不知道异控局是个什么地方，但不妨碍她对这个女人产生好奇。

　　女人经过她的时候似乎瞥了她一眼。

　　只有很短暂的一眼。

　　短到余辛无法捕捉到那一眼里蕴藏的情绪。

　　也或许什么情绪都没有。

　　余辛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许久才转回头。

　　“你在想什么。”不死的声音响起。

　　四周没有人，余辛自言自语，“……在想她是谁。”

　　总感觉，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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