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5.玉漱
白骨被碾成了齑粉。
这还只是水涧山上十一里的地界。
若是把神识放出去,便可感知到水涧山上三十里内都是连绵不断的死物。
阙满雪皱了下眉。
从方才起,他便觉着有哪儿不对。
眼下,他记起来了。
那个伞下人丢给他们的死物呢,它被扔在哪儿了。
“师尊…”
阙满雪弯了一下腰肢,他正想把上头的雪给扒拉开,寻一寻那物什。
他方才伸了手,便听见这山上刮来了一道窸窸窣窣的风,将这埋在山泥上的雪给拂开了。
也挡了他的手。
雪上是一抹鲜红。
披帛比他的手先把这物什拾起来。方才阙满雪瞧见它小小一团缩在雪上,应当是天生地养,由怨气供生的某种阴物,而那上千只游尸,大抵是被它“点召”来的。
阙满雪想了想,觉着那伞下人用这等鬼物未免有点太暴殄天物了,想来,他也是知晓辜拂衣是为何人。
可他师尊神通广大,抬手便可劈山裂海,用这点小伎俩想困住他,那便是太过轻看他了。
阙满雪说:“先前只在书卷上见过这等阴物,今日也算是见着了一面。”
他抓了一手的雪,本想用雪洗一洗手,但雪上沾着方才从他手上滴落下那片鲜红鲜红的血,他松开了蜷着的手,悄悄擦了几下手指。
阙满雪抖了抖衣罩,把沾着血的雪抖掉,又运了一遍灵决,将那血掸干净了。
只在他掸雪立身的这片隙,辜拂衣便把那鬼物度化了。
“的确少见。”
那缠满阴气的鬼物化成了袅袅青烟,散了,化了。
阙满雪和来时一样,踩着游尸的尸骸和雪飒飒沓沓地往辜拂衣的身边走。
他问:“人没寻到,是去追还是回山上去?”
“追人。”
辜拂衣捻了一下素白修长的手指,他手上沾着的那点儿血气化成了苍青冷雾,是从那鬼物上头来的。
冷雾在他长长的手腕上拉成细丝。
大抵是过于白了,在这山间上的雪雾中过于好认。
它便是仿着阙满雪的觅灵来的。
只是辜拂衣的修为更高深一些,他弄出来的“觅灵”自然也比他的更为轻巧灵活些。
“那人应当离得不远?”阙满雪往雪雾里钻。
他用手上长剑磕了磕这雾,叫它拍散了些,却又沾在衣上。
辜拂衣瞥他一眼,透过雪雾瞧向他,“嗯。”
“不远。”
水涧山上的山路要难行的多,它本是没有这一条山路的,早些年凡人为了运商货硬是赶着马把这条路走出来了。
越挨近山头,水涧山的雪雾便越加重上几分。
他们明明是往山上走的,脚下的山道却愈走愈偏。
“师尊,我们可是走岔了路?”
犁了半个山头后,阙满雪出声问。
水涧山的雪裹挟着扎进肉的风,似云类雾,刮起掠山而来几道鬼哭声。
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
又来了。
阙满雪心道。
方才那些追着他们撵了半个时辰的游尸才被辜拂衣杀了,这会儿来了一批新的来挡他们。
多到像是……
被什么人日日夜夜养出来的。
阙满雪见了头疼,“看它们模样,应当不是‘自个儿’走过来的。”
“不错,是有人点召。”
“何人能点召这些东西?”
阙满雪听他说点召,想起那时他们见着的鬼物,点召得是由某种鬼物做媒介,才能召的动,可鬼物已死,哪儿又来的点召一说。
“也不是所有点召都需用鬼物。”辜拂衣提起披帛,却不像是要出招式。
他手上的披帛爬到前头的一株花木,把那株木连着根茎,扯下了。
飞溅起一片雪。
那片卷起的雪止息了,不再纷纷扬扬地落。
待山头晃动的巨响弱下来,他才道:“也许是借了因果的巧头。”
在阙满雪问“如何算是借因果?”后,辜拂衣才拎了拎脚边的外袍。
他一招扫出了山上的雪,堆到那株木边,“适才你同我碰它,为因,这会儿游尸来害我们,是果。”
阙满雪想,难怪他师尊用雪挡了下他的手。
他早便听闻有些修士不修剑,也不修道,而是修蛊修因果类的术法。
但这些从西南一带,学着凡人来的反噬也快,渡劫比旁人要难渡太多太多。
因此,很少有修士这般做。
阙满雪蹙着眉,“那不是正中了那个人的计?”
“不会。”
他听见辜拂衣的话,“修这因果的人,修为太低。”
那浩浩荡荡自西而来的游尸,已在山雾上见了半个身廓。从山木林地上浮起的风烟中探出了身子。
一弃阙上的弟子无一不知,辜拂衣虽是以剑入道,却从不带剑,肩上只有一条如雾的披帛轻轻荡着,没人见过他出剑。
那只是一个瞬间。
他手上明明没握着玉白剑柄,身上也并未同他那般别着把长剑。
可在那一条沾着血的披帛中,他却看见了一把剑。
从他的袖中伸出。
如一条折来的木枝一般,和他以往教阙满雪习剑那样,掐着柳枝,伸出的剑端点到即止。
剑身上沾着细碎的雪。
都被那条长可裹山的披帛遮住了。
他想,这大抵便叫“袖中一剑如飞仙”了罢。
那些点点鲜红的血,又落下了。
看着被金光切成一块一块的游尸,阙满雪道:“师尊好招式。”
他本想再说,却见辜拂衣轻轻转了下手腕,听他说,“你若想学,回了一弃阙寻我便是。”
辜拂衣把披帛扯在手中,又松开。
他长靴一提往前边走了几步,罩衣上挂着的那个铃铛却一点响声也没有,那是个塑成花的铃铛,他一动便是一道响声。
阙满雪也有个一枚一致的,在他入山门那一日,他师尊亲手递给他的一份拜师礼。
那上边被布过几圈细细长长,流转着金光的灵纹。其实一弃阙的内外门子弟人手一枚,只是他和辜拂衣的有点不同罢了。
他们那枚随身带着的花铃,映着青墨色的光。
遍体是黑的。
阙满雪又追着他走出几里地,才在高高泄下的雪瀑中瞧见伞下人手上的一捧烛火。
他闲闲倚在一株花苞尽落的花树前,手上捏着一根花枝,恭候多时。
阙满雪问:“封苍呢。”
“叫我给送回去了,你要他?”
阙满雪往他师尊那儿看过去,再说,“自然。”
“不然我们来此间一趟是为何。”
伞下人:“……”
“也是。”
阙满雪攥住了辜拂衣的手,他的唇舌轻动,低声朝他说,“先杀了搜魂。”
“捉了不一样问?”辜覆衣道。
话是这样讲…
阙满雪思前想后,和他说,“他那般精,拿不准又要往哪儿逃,那不费时又费力?”
若他们没能一招制住他,叫他捏了符箓又遁个千里地,这山上阴物多,他们在山上也御不了剑。
追来赶去那多不好看。
还不如先寻到封苍再说。
“也罢,那便这般做吧。”两人蹉议后了,向伞下人的方位看过去。
先是阙满雪张口道:“你不若同我们讲封苍在哪,我们也不杀你。”
伞下人笑着道:“我凭何信你。”
“那你大可想想你手上的缩地符还有几张。”阙满雪也笑着说。
伞下人看着他,不吭气了。
他手上的灵符只余两张,能供他遁个千里地,那千里后呢?等着死么。
“你若是不想讲,那我们只好出手了。”讲这话的人还是阙满雪。
伞下人见他这么说,哼声一笑。
“你想要,给你便是。”
他抓着花枝的手腕一转,颇有他少时辜拂衣一招一式教他习剑的样子。
那花枝一抖,直直往阙满雪这儿刺来。
带着掠过漫天山雪的劲风,阙满雪没避,而是提剑挡了下来。
花枝擦着他的剑,刺在了后边的一株枯树上。
枯枝上的雪崩了下来。
“看来小友是执意要与我两人打上一回了。”
“仙家人也会以多欺少?”
“先前不会,这不是和小友取了经么。”
“……”
“师尊,你…”他的话才讲出口一半,就见辜拂衣飞出几十寸地,那条披帛拂着他的耳侧绕过。
辜拂衣把他的剑顺走了。
他没看清辜拂衣是怎么过去的,从地上掀开的风夹着雪,迷了下他的眼。
伞下人身形不动,以竹骨生生接下了他的这一招,说道:“不愧是玉漱,有如此身手。”
辜拂衣收剑,退出几寸地,他瞧了瞧手上剑,又瞧他:“你不怕?”
伞下人将竹骨撑在雪下,“你左右也不是神仙了,我有什么要怕的?”
辜拂衣皱眉,又拎了剑。
在他们闲讲的片时,阙满雪也追了过去。
在辜拂衣欲想再动身时,那伞下人一把丢了竹骨伞,连伞都不要了。
他席地而坐,道:“我不打了。”
末了,他又朝阙满雪两人讲,“你们要寻的人我是真不知在哪儿。”
“他身上有阵法,时辰一到就缩地跑了。”
阙满雪一听他这般讲,他一回头,道:“师尊,先把他绑回去了再问。”
辜拂衣稍作斟酌,“也可。”
他肩上的披帛顺他心意,往伞下人坐着的那片地儿去。
“…应天乐见,你倒也学着捆人了。”伞下人的话从雪中而来。
披帛捆着他想往辜拂衣那儿送——几息后,那披帛不动了。
它扯不动盘腿坐在雪上的人。
阙满雪自然不知其中就里,他只听进了那伞下人的话,越听越觉着不对,转头问,“师尊,你同他认识?”
此后,他见他师尊摸了摸眉弓骨,淡声道:“从未。”
修仙之人同寻常人不同。
而他又和寻常修者不一样,他的岁月一望是望不到头的。
在他的岁月里,也同过许许多多的人有过私交,是友,可他极少与修蛊的修者缔交过。
一弃阙的山在北,和人间集市又隔得远,蛊修大多汇在西南地。
那伞下人若是和辜拂衣为旧友,那他也定然记得,毕竟修士的灵力和招数都是千差万别,又独一无二。
但他隐隐约约听见伞下人的声音穿雪扑耳:“你怎么笃定你同我不认识?”
“若我们几百年前便是友呢。”
那声音轻得很,似传灵。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