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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比之仅容二人可过的前门,主帅大帐后方被硬生生开出三尺见宽的大裂缝,一次便能容四至五个裴家军将士并排而入。
于是,随箭雨而至的,还有一个个身穿铠甲的裴家军。
他们在箭雨形成的墙后,迅速叠加一道人墙,彻底将猖狂的胡人俘虏和流民,隔绝在王昭云看不见的另一头。
而裴家军主帅裴远山,则径直踱步到王昭云脚边。
他连看都没看人墙后厮打成片的裴家军和闹事者,似乎对手下的兵有极高的自信。
“还能走吗?”他一脚踢开那条死不瞑目的莽汉尸体,只挑眉看了眼王昭云,便沉声开口。
自他走入大帐后,王昭云便一直望着他,圆瞪的双眼不曾眨动,看他从远而近。
她脸上虽还留着世家贵女常有的倔强精致,但却不难看出,此情此景,她是有些慌张的,毕竟她脸上凝脂的肌肤,白得十分异常。
她纤瘦的身形也有了实感,细长的脖颈下,锁骨突出,一抹鲜血斜挂在上面,中间生生凹折了三处,才蔓延到她的上脖颈,又衔接着五个又粗又黑的手指印——大约是刚才那个胡人掐她脖子留下的痕迹。
裴远山眸色微暗,又狠狠地给了旁边的死尸一脚,将那东西踢出数尺远。
“我带你去包扎。”裴远山不等王昭云回应,再度开口,顺道向她伸出手来。
王昭云却还是没有立时给予裴远山回应,视线从莽汉死尸上转回来,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大手,眼中还是惊恐后剩余的木讷。
此时,春娘再无法端什么世家大族的架子,窘迫地看一眼裴远山,又看一眼正木楞的王昭云,才嗫嚅道:“将军,我们姑娘......”
别看方才初面对闹事者时,王昭云能迅速判断,取出袖弩企图一招制敌,但到底是没见过血腥场面的世家大小姐,真发生了争执又死了人......
裴远山巡着春娘的视线望去,后知后觉那止不住颤.抖的披风底下,是王昭云慌得筛糠的双腿。
也不是真那么胆大包天嘛。
他又挑了挑眉,便自半蹲下去,从春娘怀里接过王昭云,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你要干什么?”巨大的阴影如山压来,惊魂未定的王昭云脱口又是一声惊呼。
然她面上虽有抗拒,但在裴远山将她抱起的一瞬,她又很自觉地拿双手紧紧攥着裴远山的衣襟,扑进他怀里。
裴远山垂首,王昭云正像狸奴一样,蜷缩进他的臂弯里,一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露出的另一只眼睛,则像惊恐地小鹿,警惕地望向人墙后惨叫声发出的方向。
外强中干的家伙。
裴远山暗笑中唇角扬了扬,便用力托了托她的后背,让她更加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带你去包扎。”
一句话抛下,也算是回应,他便抱着王昭云大步从帅帐的破口方向出去。
终于寻得有实感的安全依托,王昭云的神思也渐见回拢,百般念头闪过——
有因一意孤行来到边州之地的懊悔,有没能为防今日之变而提前学好武术的遗憾,还有不能不委身在这个边州莽夫怀里才觉安全的窝囊......
但更多的是她对这次死里逃生的庆幸......
方才,若那裴远山再晚来一步,若那大莽汉再晚一刻死去,恐怕眼下丢掉性命的人,便是她。
可转念一想,方才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瞬间死在她的面前,血光四溅,那被羽箭射穿的身躯、翻出的血肉......
王昭云胃中止不住地翻江倒海,甫一被放在帅帐外的木椅上,她立马侧头做呕吐状。
裴远山被王昭云的动作吓得不轻,眉眼一动,下意识抬手,四下嗅了嗅长袖和上衣,唯恐方才泡了那么久的水,还未洗净那酒气。
然这衣物上,除了她身上渡来的桃果香气,便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血腥味儿......
是血腥味儿?
裴远山放下长臂,又看向王昭云因干呕而愈发苍白的侧脸。
莫不是因为方才见了死人?
若是新兵不能适应血腥杀.戮,便把人扔到乱葬岗里待上十天半月,什么矫情娇气都能治好。
但若是要应付这个中原来的娇娇女......
裴远山摸了摸后脑勺,又默了半晌,终于是从衣袋里摸出一块灰色布帕,递到王昭云面前,“不就是死了个人,没事了。”
他犹豫几息,还是没有上手去给王昭云捋背,只用了自以为是生平最温柔的语气劝哄——只是话一出口,总不是常人想象中的那个味儿。
此时的王昭云本就满肚子委屈,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更要寻一个发泄处,又哪里能接受裴远山的“阴阳怪气”?
裴远山话音落下,她旋即转身,一手拍开他递来的布帕,另一手则更快,竟径直呼到他脸上。
这次,战场上如猎豹般敏捷的裴远山竟反应不及,生生挨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在空旷的黎明前的军营中尤其响亮。
有路过的将士、侍从似闻声陡然止步,但只一瞬,又匆匆迈步,继续手里的活计。
无人表现出异样,任由一张灰色的布帕在风中无所依托,晃来晃去,最终孤单又寥落地坠地。
就和王昭云此刻的心一样,一下沉到谷底。
方才她心中百味杂陈,一心只想发泄发泄,不想一时竟丢了世家贵女的矜持,更没想到,这手那么快,便甩了他一巴掌。
此时,她脸上滚辣辣地热,掌心火辣辣地疼,攥着衣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尽量镇定地小心地盯着面前被她扇歪了脸的裴远山。
她看见他舌尖抵着腮帮子,滚了几下,似有不屑。
几息,他慢慢转过头来,锋利棱角从阴影中慢慢转入王昭云视线里,凸.起眉骨下压,一双锐利鹰眼更是直直望来。
好似一只被惹毛了的猎豹,平静却充满煞气,盯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了他无上威严的猎物。
王昭云心中愈发忐忑,但与生俱来的骄傲令她仍仰着下巴,与他对望。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心底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他接下来可能会出的招式——若他回她一巴掌,她只要猫下腰,便可以躲过罢?
但出乎意料,这头猎豹竟然“嗤”一声,笑了,露出那排闪亮的白牙。
“我看什么世家贵女,和街边二流痞子也没什么两样儿,什么矜持礼节,也都是装的罢?”这话说得极其轻蔑,还伴有戏谑轻笑。
裴远山抹了把刚才被呼了一巴掌的脸,继续质问:“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行径便是琅琊王家、陈郡谢家独有的教养?随便给人大嘴巴子?”
王昭云是理亏,但要连带骂上琅琊王家、陈郡谢家,她如何能忍?
因惭愧被按下的火气又被挑起,王昭云略作思忖,厉声驳斥:“我琅琊王家、陈郡谢家家风自然严谨,遇事从不袖手委顿,自然不致招人无理苛难。”
说到这儿,王昭云脊梁骨都立直起来,继续质问:“可你裴家军呢?明面上可退胡贼万万,如今连主帅帐营都被人捣了去。且不说新婚夜一个新郎官不知所踪,便是军中遇袭这样的大事,你一个主帅又在何处?”
这是在质问他裴大将军玩忽职守。
这帽子一扣,裴远山还真反驳不了,毕竟今夜流民聚众闹事之事,确有他失察疏忽之嫌。
不过......
他垂眼,看着白日还高高在上、冷静自持的世家贵女,如今凤眼瞪成圆眼,脸红脖子粗,就为了在他面前争一口气。
再看,好好的一件披风歪歪斜斜挂在她的肩上,露出半截红色的里衣领口,下摆又露出一截掉了鞋的玉足......白皙的肌肤上,几道红色刮痕尤其醒目。
裴远山咬了咬后槽牙,上前一步。
“你要干什么?”嘴上硬犟的王昭云一下抱住脑袋,垂下头。
方才她便在担心他会报复她,眼下见他抬起手来,吓得猛然一缩,只怕他真给她呼来一巴掌。
不过,臆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倒是身上披风被人抓住领口,又往她身上拢了拢。
“今夜之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裴远山低头看着王昭云明亮却有些慌乱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带过一抹轻笑。
说完,他手上劲一收,把王昭云领口的系绳拉紧,便松手提步转身。
“你去哪儿?”王昭云下意识拉住裴远山的手。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也就堪堪能包住裴远山的大手。
细滑与粗粝茧子交汇,一阵酥麻从指尖直传到心头。
王昭云心尖一颤,似觉哪里不对劲,又簌地把手收回,更在裴远山转头来古怪盯着她的注视下悻悻然移开与他对视的眼睛。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不远处——被裴家军押解离去的胡人莽汉。
“我就问问。”王昭云嗫嚅,气势已去了大半,腮帮子也不自觉地鼓起来,俨然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儿态。
半晌,她才听得头上一声低低发笑,“你且安心在这待着,他们不会再来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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