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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堪久长
在每一个孤芳自赏的女孩儿心里,都曾幻想过由一个浪漫的邂逅引发出的一段完美恋情。
江树的外表和才智一直是让洛瑶沾沾自喜的地方。毕竟,有这么一个男孩儿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不得不令她感觉自尊和荣耀。
然而现在事情却完美到变了味儿。她没料到原来江树是这么优秀的,优秀到令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陪衬,甚至开始觉得,也许在别人眼里自己根本配不上江树。
她学习虽好,但并不特别出类拔萃,她很少运动,性格也比较孤僻,自然在学生组织里很难混得出什么名堂来,更何况,她已经下决心,不愿意再给学生会当小崔使唤了。其实最初她只因为新鲜,报了个文体部,后来发现不过是去干些体力活,搬桌子、贴海报、发传单,无聊得很,而且时常是随叫随到,自己已经安排好计划,被学生会一条短信就给打乱了。
相比之下,江树似乎比她优秀得多了。
洛瑶开始怀疑自己的可替代性,或者干脆就是众多替代品中的一个?
第二天洛瑶一个人在图书馆里上自习。可她哪里上得下去?只不过对着书本生闷气罢了。
这时,她收到江树发来的一条短信:你在哪儿?
她立即把它删除,不理。
没过过久,江树又开始打电话过来。她便直接挂断,不接。五秒钟后,手机再一次狂振起来,整个桌子简直都在随之颤抖。于是周围的同学都抬起眼来看她。
洛瑶没辙,只好气冲冲地走出去接电话。
“干吗?”
“……你在哪儿呢?”
“图书馆。”
“哦——哎?不是说好在教室上的吗?”
“……不想去教室了呗。”
“哦——在哪个自习室呢?”
“三层,大自习室。”
“成,那我去找你吧。”
洛瑶不置可否便挂断了。
不一会儿,从门口闪进来个人影,急急忙忙地往里看。洛瑶瞟了他一眼,江树马上看见了她。
江树走近洛瑶,站在她旁边,正好挡着了她的灯光。洛瑶瞪了他一眼,仍然低头看书。
“怎么了?”江树问。
洛瑶不理。
江树环顾四周,发现都坐满了人,只好从老远搬过来椅子,坐在洛瑶身边。
他低下头来看洛瑶的脸,下巴几乎要贴在桌子上。
“怎么了啊?”
洛瑶还是不理。
江树没辙,从书包里掏出本书,打开来看。
半晌,洛瑶见他不问了,倒抬起眼来瞪着他。
“唉,到底怎么了!”江树一着急,声音过大,引来周围人的白眼。
洛瑶立即扭过头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忽然,她站起身来,走出自习室去了。
江树跟出去。发现洛瑶开始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这下他更不知道该怎样是好,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洛瑶哭了一阵,终于又抬起眼来瞪着他。
“哭什么呀?”江树小心翼翼地问。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啊?”
“我什么事儿没告诉你了?”
“别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她们都说你特别出名,说你学习又好,运动又好,还是学生会干部。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
“我跟你说那个干吗呀?”
“反正,我不许你那么出名!”
“……。”
“她们还说你是你们院的院草儿,还说,还说还有个院花儿……。”
“那怎么了?”江树忍不住笑出来。
“是不是昨天跟你说话的那个?在天文社那儿。”
“啊,哪个呀?”
“是不是呀!”洛瑶只不断地逼问。
“是。” 江树理直气壮地。
“你,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洛瑶尖声尖气地嚷道,音频之高,刺得江树耳膜疼。
江树反倒向前跨了一步。
洛瑶推搡着叫道:“走啊!”
“那你总得让我把书包拿出来吧。”江树不耐烦地说。
说完便取了书包,头也没回地走了。留下洛瑶一个人,在寂静的楼道里,没完没了地抽泣。她看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她的模样,就像池塘边的水仙花,痴痴地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可怜自己,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感觉自己是那样的孱弱,那样的丑陋,那样的低俗和愚蠢。她甚至忘了为了什么哭,哭给谁听,也许只是因为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自己。
江树觉得洛瑶实在太无理取闹,他掉头走掉,其实并不是因为生气或者厌恶,而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无论他怎样做,怎样说,在洛瑶那里全都是徒劳,她只深陷在自己的判断里,发泄着她的情绪,江树觉得她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似的。在自己的辩解和努力全然失效之后,江树只得选择了逃避,与其说是对洛瑶不满,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失望。
不过当一对恋人陷入冷战的时候,男孩儿往往是真的把这当子纠缠不清的麻烦事儿暂时抛在了脑后。江树的世界那么大,学习和工作,理想和抱负,娱乐和社交,争吵的烦恼很快就得以派遣。可是洛瑶的世界太狭小,她可以假装忘却,可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影响,这种影响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她的心灵投下阴影,她为此扭曲和改变,除非和好抑或她不再在乎江树,否则她将一直耿耿于怀。
没过多久,室友们就惊讶地发现,洛瑶一改从前的素朴形象,开始像莉莉一样臭美起来。在她们两人的带动下,寝室里谈话的主题从诗词曲赋,变成了描眉画眼儿。从前经常是洛瑶、小文和因其三个形成统一战线,莉莉也只好偶尔加入她们引经据典的激烈辩论之中,而现在洛瑶倒戈,开始与莉莉团结一致起来,再加上因其嫌小文“头脑天真”,平日里就不愿与她多说话,没有了洛瑶从中调和便难以成势,结果寝室里的氛围就此急转直下。
自然没有人了解洛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从清纯少女变得新潮时尚、爱慕虚荣起来,不过反正大学校园里有的是刺激,因为此种突变引发的轰动也随处可见。且说有一天早晨,洛瑶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一双高跟儿皮靴,咯嘚咯嘚地踱进来教室里来,只见她身着浅粉色高领厚毛衫、深卡其色皮裙、黑色靴裤,俨然一副熟女模样,立即引得全班女生一片哗然,大叫性感。
洛瑶第一次体验做焦点的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烫,轻飘飘如在云端。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了班里面人人钦羡的明星,幻想自己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都变成同学模仿的范本,便异常兴奋和自我陶醉起来。就连平日不太爱理人的因其,居然在下课之后,也主动来邀请洛瑶跟她一起走。
因其一贯的不怒自威的冷峻模样,让洛瑶很是有几分发憷,可是此时她飘飘欲仙的良好感觉,已经让她忘却了他人。她与因其走在一起,竟把她几乎排除在意识之外,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觉得不自在,并且会跟在因其身后。可是现在她把自己当做公主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她觉得路边所有男孩儿都爱慕她,所有女孩儿都嫉妒她,而因其变成了侍女,紧随其后。
这时因其忽然冷冷地问了一句,搅乱了洛瑶的美梦。
“你干吗穿成这样啊?”那语气带着七分愠怒,三分嘲笑。
洛瑶无语。
沉默了几十秒,因其又问:“这一身儿都是新买的?”
“啊……”洛瑶看见因其嘴角露出一丝鄙视的笑。
“不好吗?”洛瑶问。
“衣服倒是挺好的,就是跟你不太配。”
因其的话从来都是最强劲的制冷剂,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这话好像是在说,猴子带帽子,人模狗样的。此言一出,洛瑶的心立刻从九霄云外跌落到地狱里,像霜打了的茄子,光芒尽失。而因其却神采奕奕起来,好像把自己当成是得胜的将军,阔步走在了洛瑶前面。
洛瑶就此受了打击,气焰有所收敛,可是莉莉不甘心被后来者居上,更加疯狂地臭美起来。没过几天,莉莉买了一件昂贵的黑色呢子风衣,穿在身上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一串白色小毛球点缀在衣领周围,又显出几分俏皮可爱。别人上完了课都回寝室去了,莉莉却要穿着她的新衣服在校园里秀一秀,于是独自跑了出去。
中午,困意正浓,小文和洛瑶先后爬上床去歪着,只有因其还坐在下面读书。这时寝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唉,因其!”
“嘘——”因其示意她小声。小文和洛瑶闻声,都抬起头来朝下看。
“哟,都睡觉呢?”她放低了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因其,我来找你问,这申请材料怎么填呀。”说着摊开一个薄薄的白本,在因其面前。
原来是个“入党积极分子”,来找因其填表的。洛瑶心想。
因其是党支部书记,上高三的时候就入党了,现在本系同学要入党的,都来问因其,都要经过因其做介绍人。
因其便耐心地给她讲起来。
“那这个地方填什么呀。”
“我不是刚跟你说了吗?……”因其仍然和颜悦色地说。
“这个经历是从小学开始填呀,你再说一遍。”
“不是,是从最近的开始填,先填大学的,再填中学……。”
“哦,哦,我的意思是要一直填到小学的吧?”
那同学反反复复不知问了多少遍,因其始终柔声细气地给她解答。直到她终于满意地走了,关上了门,因其忽然变换了嗓音,阴沉地冷笑道:“哼,比驴还笨。”
洛瑶心里惊讶道:原来她刚才那样和气,是假装出来的。
因其话音刚落,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三个人都惊得一怔,还以为是刚才那同学又回来了,谁知道进来的却是莉莉。因其方松了口气,白了莉莉一眼,继续看她的书。
莉莉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
半晌没人问话,忽然莉莉大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怎么了呀。”
“我刚跟别人撞衫了!”莉莉捶胸顿足地嚷道。
“啊?这么巧!就你这件黑色的大衣呀?”小文问。
“居然遇见这种事!憋屈死我了!”莉莉拍着桌子大哭道。
“嗨,流行呗。”因其笑道。
“哎呀,那有什么呀。”小文安慰她。
“我就是不愿意!”
“有缘分才穿一样的呢,要是我还要上去跟她认识一下呢。”小文道。
莉莉接着呼天抢地,两人越安慰,她越来劲起来。
洛瑶觉得这种纠缠简直无聊透顶,便存心想要打个岔出来。
“唉,因其,问渠那得清如许,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洛瑶道。
“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都不知道。”小文抢着说。
莉莉听闻,立即抗议道:“我都伤心成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情对诗呀!”
“哎呀,莉莉,咱有点儿追求成不成呀,除了护肤就是买衣服……”洛瑶看见因其蔑视地瞟了她一眼,赶紧收住了嘴。因其那表情好像在问,前两天是谁穿皮裙子来着?
“倒也是,”小文叹气道,“开学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了一下课就去自习室学习的吗,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的?唉,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我看也是,我听我那些高中同学说,他们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出去晨读,晚上在自习室泡到十一点半,关门了才回去。再瞧咱们同学……”因其道。
“谁叫咱们没考上好学校呢。”莉莉道。
“咱学校也还成呀,号称是中国的早稻田呢,还要跟北大并驾齐驱。”小文道。
“算了吧,别听他们胡吹了。”因其道,“大楼盖得漂亮就成了呀,那学生都是花钱进来的,富家子弟,学习气氛能好得了吗。这儿有几个能跟咱们似的呀?”
因其又叹气道:“哎,瞧我那些同学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瞧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莉莉不耐烦了,赌气道:“成啦,别说了。没准儿他们那些上北大的还成天羡慕人家出国的呢——看人家哈佛的大学生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咱们中国大学生过的是什么日子!”
洛瑶听到这些,心里疼得好像在火上烤,她回想起从前跟她竞争的那些高中同学,全都考进了一流大学,只有自己因为两分之差落榜,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淌下来。她翻身向里,不再说话。
“别说了,”小文道,“再说我都想跳楼去了。”
因其冷笑道:“那你是从生物楼上跳呢,还是从化学楼上跳啊?别忘了叫上我们仨啊。”因其这么说是因为,生物楼和化学楼是这学校里的自杀胜地,传说自建校以来,在宿舍里吃药、上吊者有之,在泳池里溺水而亡者有之,而最多的还是坠楼而死的,其中选择生物楼和化学楼的十有八九。这主要是因为这两楼高度适宜,绝对一跳而成,不会酿成半死不活的惨剧,而且位置偏僻,少有人去,楼后是片小树林,宁静怡人,不容易被人打搅。
四个人说到伤心处,各自叹气,沉默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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