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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灭点（下）
“有一说一，确实。”莫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点点头，顺手把车钥匙塞给穆白：
“绿茶，作为过来人，给你一个避免个人情绪升级为家庭矛盾的小建议。带上你家那口子，开车，出去兜兜风，放松一下心情。顺便买点菜，也别买太多，你就随便买点儿葱姜蒜、竹笋、排骨、猪肘、五花肉、梅干菜、黄瓜、牛肉、鳜鱼……算了，我还是给你写个单子，你照着买吧。”
“不去。”穆白冷漠道：
“我下周要交的会议报告都没写完。你再看看老赵这眼袋，一会儿我还要给他调几服清火的药。昨晚他踢了一晚上被子，凌晨四点才消停下来，逼得我后半夜去打地铺……要去，你自己去。”
“哎呀，都是兄弟，你不去，我也不能逼你去嘛。”莫凡微微一笑：
“就是有些感慨，看见你现在桀骜不驯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始追忆往昔。老赵啊，你也知道吧？想当初我和绿茶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那真是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那逼样啊，突出一个……”
莫凡拖了一个长腔，原本萎靡不振的赵满延一下打起了精神，兴致勃勃道：
“突出一个什么？”
“什么也没有。走，跟我买菜去。”
穆白脸色一黑，想要把不情不愿的的赵满延拽走。赵满延却轻轻侧了下身，躲开了穆白的手掌。把手中嘬得瘪瘪的牛奶袋扔进垃圾桶，然后才款款挽起穆白的胳膊，另一只手随意的拢了拢发丝：
“昨晚的剩菜不是还没吃完吗？热一热，接着吃不就好了？”
莫凡无奈的摊了摊手：“我也想啊。但莫凕在隔壁好不容易交了个新朋友，要带到家里来玩。总要请人家吃点儿好的吧？”
赵满延困惑的望向穆白：“咱隔壁这是住了个南熙山的审判员？”
穆白用食指抵住下巴，深思道：“乐观点想，万一是个混入小区的连环杀人犯呢？”
莫凡拍着桌子，愤懑道：“喂！你俩能不能对我儿子有点信心，人家就不能是正经的帝都高中的学生吗？”
穆白抬头望向天花板，一言不发。赵满延则嗤笑一声，拉着穆白就往大门口走：“开玩笑，要是真的是帝都高中的学生，别说去买菜，我给你表演倒立拉……”
赵满延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因他看到玄关口，莫凕正一脸无奈的对着一名陌生的黑发少年比划着什么。扮相很朋克的少年身上带着些许的潮气，额前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刺鼻的酒精味在隐约的弥漫，裤子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塞满了什么。
黑发少年正昂起头，得意的双手叉腰，一条腿往前伸去。脚上明明穿了一次性拖鞋，却还不伦不类的套了塑料的鞋套：
“怎么样，莫凕兄，我这消毒工作做得不错吧！你放心，我爹进无菌室就是这个流程，我超熟的！要不是找不到手套、口罩和浴帽，我能给你一比一还原！”
“啊这……不是、这是否有点……”莫凕抬手，茫然的比划。
最后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作无言的对视。莫凕勉强一笑，对着叶南眠竖起大拇指：
“挺好，整挺好。谢谢你，失眠兄。”
“我就说嘛！”笑嘻嘻的叶南眠再次自来熟的勾搭上莫凕的肩膀。
…………
乍一看，好似是高中生之间很常见的青春又洋溢激情的互动。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赵满延还会会心一笑，顺便缅怀一下自己的大学时光。
但现在，他就好像目睹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一般，噔噔噔后退三步，一脸警惕的将穆白护至自己身前。
穆白翻了个白眼，反手把赵满延拎到前排，对他比了个口型：不是妖魔。
赵满延的神情却变得更加见鬼。
对于一个从小走在街上都有可能被妖魔叼走、被杀人犯跟踪的孩子来说，他要是带个正常小孩儿回家，这难道不是更加恐怖吗？
如果是别家的父母，看见叶南眠这打扮，多半要担心是不是自家小孩儿被不良少年校园霸凌了。毕竟已经 18 岁的叶南眠身高已然超过一米八，再加上眉钉和唇环，打眼一看，流里流气的属实不像什么好东西。
但莫凕愿意把别人请到家里来玩儿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以至于莫凡三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叶南眠本身的细节，反而开始担忧起他的八字够不够硬。
莫凡微笑着把手撑在耳边，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老赵啊……你刚刚说，要表演倒立拉什么来着？”
面对莫凡犀利的质问，赵满延面不改色道：“表演倒立拉面啊，怎么了？”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正在交谈的莫凕和叶南眠扭过头，看见了神色各异的三人。叶南眠对莫凕好奇道：
“什么拉面？你们家今早吃拉面吗？”
“不……你就当他们在胡扯吧。”莫凕嘴角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不妙的预感正变得越发强烈。
就好像让叶南眠和某人见面，会发生强烈的生态化反一样。
“失眠兄，这位是我的舅父，还有舅舅。这边这位是我的父亲——”
“喔！舅舅好、舅父好！爸……咳咳，叔叔好！”
莫凕话音未落，叶南眠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上前去，双手紧紧握住了莫凡的手。简直像一块烘烤过度的年糕，膨胀出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情：
“我叫叶南眠，叔叔您喊我小叶就行！我就住隔壁，欢迎随时来找我玩儿。今年读高二，您放心，我在帝都高中人缘可好啦！等莫凕入学了我带着他耍。我和莫凕那是不打不相识啊！都是今天早上，一个头磕下来的兄弟……”
“喂！我们才认识一小时不到，不至于到这个进度吧？”莫凕赶紧在另外三人产生奇怪的印象之前出声打断，叶南眠却一本正经道：
“难道我们还算不上‘不打不相识’吗？”
莫凕噎住了，神情渐渐尴尬。
确实是“不打不相识”，叶南眠当初要是叫得再晚一点都要被他打散了。一个头磕下来倒也没说错……被他从栅栏那边拽过来的时候，那头是磕得是邦邦的响啊！
莫凡先是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叶南眠，又看了看一旁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莫凕。
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忍不住愉悦的大笑起来。莫凡反握住叶南眠的手，用力晃了晃：
“小伙子挺不错啊，叔叔很中意你，常来我们家玩儿啊。”说罢，莫凡似笑非笑地扫了莫凕一眼：
“莫凕这孩子就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在高中里，就劳你关照啦！”
莫凕的眼皮跳了跳。
该来的生态化反还是来了。
一如亚瑟王拔出了石中剑、灰姑娘丢下了水晶鞋，王后一定会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一样——命运认为他 16 年的人生还是不够坎坷，决定给他上上强度，除了生命威胁还在版本更新里增加了精神折磨。
本着“要在别人先下手为强之前先下手为强”的理念，莫凕默默从叶南眠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杨梅。叶南眠看了莫凕一眼，讶异的挑起了眉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莫凕把杨梅捧到了莫凡面前。
“爸，别说了……来吃点杨梅吧，我和失眠在院子里刚刚摘的。我觉得还不错。”
莫凡很满意的接过杨梅，顺手塞进嘴里：“不错啊，知道孝敬你老爹了。这杨梅看着就不错，颗粒又大又……”停顿三秒后，莫凡才赞许道：
“又大又甜！家里种的水果就该是这个味儿。绿茶，你尝尝？”
穆白拣了一颗，咬了一口，点点头：“确实还可以。”
看两人都没什么问题，赵满延也放心的尝了一颗。
片刻后，他看向莫凕，和颜悦色道：
“大侄子，你吃了这杨梅吗？”
“……没吃啊，怎么了？”
“要不要尝一颗？很甜的。”
“真的假的？”莫凕一脸纯真的望向他，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舅父，你不会骗我吧？要是好吃的话你为什么只吃一颗？”
“舅父怎么会骗你呢？”赵满延又吃了一颗，面部肌肉一阵抽搐，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你忘了舅父从小就最疼你了吗，好东西不都先给你吃？你看，多好吃啊。”
“那舅父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难看？”
“那是因为杨梅太好吃，舅父都要流下感动的眼泪了啊。”
“那舅父你为什么在捶墙？”
“那是舅父在抒发内心的喜悦啊。”
莫凕云淡风轻一笑：“哦，可惜我不喜欢吃杨梅。既然这么好吃，那舅父你多吃一点。”
“我特么……”
赵满延险些背过气去。
他真傻，真的。
他单知道莫凡是个老王八蛋，以前有什么火堆都先把他往里头踹；没料到他儿子也是个小王八蛋，光靠一张嘴，带给他的伤害已经超越了过去二十年里来暗杀他的法师造成的伤害总合。
被两位卧龙凤雏轮流伺候，他赵满延的福气还能小得了吗？
…………
可惜赵满延还是没能给他们表演一下倒立拉面的绝活，就和穆白一起出去买菜了。
本来想要去厨房帮忙的莫凕被莫凡赶回了自己房间，说是“和新认识的朋友好好去玩儿，带着客人在家里干活儿像什么话”。
莫凕只得带着叶南眠到自己房间里先坐着。
“哇，莫凕兄，你家房间还蛮大的。”在门口扶着门框的叶南眠感慨道：“我要是玩累了，可以在你房间里直接睡吗？”
莫凕：“……”
硬了。
拳头硬了。
莫凕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的摁下了鼓胀的青筋。叶南眠则带着赞叹不已的目光，在房间里小心翼翼的转了几圈。
卧室内一尘不染，所有摆件被带有强迫症性质的由大到小依次排好。书架上陈列着不少奇特的文玩，或是稀有的矿物，或是妖魔的骨骼。在莫凕关门后，叶南眠才注意到黑木的门上还挂着一扇半人高的青墨色菱形鳞片。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经过打磨的鳞片幽幽流转着虹色的反光。
“莫凕兄，这是什么妖魔的鳞片吗？”
“我升入小学时老爹送的礼物。他去杭城出差时在当地买的，当时还骗我说这是玄蛇的鳞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的样子，莫凕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面上的笑意又转瞬即逝：
“不过，应该也是很贵重的妖魔素材了。夏天枕着睡觉凉丝丝的，很舒服。挂门上还能驱虫，我的房间可是好几年没出现过蚊虫了。”
“喔，厉害！你这已经算不错的了，我们高一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杭城春游。我去，你是不知道啊，杭城的地摊里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卖得是真的玄蛇蛇鳞。我当时问摊主这鳞片怎么这么轻，那奸商忽悠我说君主级的素材就是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以为遇见真的了，巴巴的买了一个……回去后洗完手一抹，竟然掉色了！才发现是他妈塑料做的！可不轻吗？！”
叶南眠正痛斥奸商的无情无义，抬头一看，发现莫凕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一只手捂着嘴巴，肩膀还在一抖一抖。
“莫凕兄，你笑什么。”
“啊？我哪里笑了？”莫凕惊讶的看向叶南眠，指了指自己：
“我一身正气凌然，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那种会落井下石的坏东西呢？”
叶南眠斜眼看着他。
也不知道刚刚是哪个坏东西忍心给自己的亲爹吃那么酸的杨梅。
“可你明明一直在笑，你都没有停过。”
“我就是想起高兴的事情……噗。”莫凕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
“这真没啥，失眠兄。我们家的仿品可一点都不少……来，我带你看看。”
接下来一个小时，莫凕给叶南眠介绍了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赝品——如蚌壳一般的岩石碎片（舅父给的生日礼物，他老人家给的说法是这是图腾·霸下剥落的外壳。然而赵氏贩卖的图腾周边里有很多这样的仿品）、一根纤长的白色翎羽，根部的斑斑血迹干涸成黑红的颜色（据说是天使的羽毛，但上面缠绕着经久不衰的煞气。莫凕估计这可能来自于某头死不瞑目的强大妖魔，至少被拔毛的时候一定很疼）、一根做工精致的银灰色钢笔（他老爹说这是邵郑大议长曾经最喜爱的钢笔。不过那位“幽灵议长”在国内已销声匿迹多年，这种故事莫凕觉得听听就好）……
东西很奇怪，但背后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虽然一听就不像真的，但这不妨碍叶南眠听得津津有味。
叶南眠并不奇怪会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仿品。安界边缘的集市里鱼龙混杂，随便捞颗石头，摊主都能给你讲一段有关无数法师如何将这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带离天山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伪造名人用过的物品则更加常见，成本和被发现的风险都很低。十一年前，赵氏在威尼斯为“绿洲教育基金”筹办的慈善拍卖会的第一件拍品，就是由穆宁雪和其丈夫捐赠的国府之戒——这枚已经断裂的戒指除了象征穆宁雪当年在国府之争时的传奇战绩，也承载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感情和故事，收藏价值极高。以至于最后被炒到了将近三千万美金的天价。
“当然，我个人觉得最厉害的，还得是这个……”莫凕从床底下缓缓抽出一个足有四开大的红木匣子。动作轻柔的打开以黄铜兽纹装点的盖子，再掀开下面包裹多层的明黄色绸缎，便露出了一本精装的硬壳书籍。
莫凕昂起头，自豪的向着客人展示自己珍藏的宝物：
“请看！研司会最新修订的第二十一版《妖魔名录》……”
“哦哦哦！这不是只有研司会和故宫廷的内部人员才有权购买的大夏地区典藏版吗！”叶南眠的眼睛就好像装进了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对着那本书垂涎三尺。想上手摸摸，又生怕弄脏了别人的东西。只能不住的吞咽着唾沫，喃喃自语：
“额外记录了已知的 59 种灭绝或在世图腾的水墨画像，还有冷灵灵老师和蒋少絮女士的亲笔签名。末页可以展开，是超大幅的世界禁区地图……”
“失眠兄想看的话可以翻开看看，买这本书的时候可是随书附赠了全套的保养工具的。”
“真、真的吗？！”
叶南眠激动从地上弹了起来。莫凕从一旁的小型帆布包里翻出两只手套，嘴角含笑，递给了叶南眠。
叶南眠哆嗦着戴上手套，颤巍巍的翻开书页：
“天啊，竟然还有蒋少军先生的亲笔手稿的展示页……太感谢你了，莫凕兄！我一直想要看看这本书！”一抹血色浮现在叶南眠苍白的脸颊上，他不禁哀怨的轻叹：
“我老爹老妈在钦天监工作，本来也有购买名额的……但是我买早了！我刚刚拿到第二十版，二十一版就出了……”
“二十版？”莫凕吓了一跳：“那个据说会赠送足足有一人高的可动图腾积木套组的那一版？”
“对对对，就是那个！我抽到了玄蛇套组，给的配件可多了！有战争形态和潜渊形态，附加战损涂装的配件，还有一比一还原的图腾珠喔！我还没有开始拼。莫凕兄，到时候你可以来我家，我们一起拼！”
“太好了！我超想要那个的！！！”
“来，Give me five！”
“Give me five！”
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莫凕痛快的与叶南眠击掌，然后碰拳。
…………
“莫凡，再不把那两个孩子叫下来，饺子都要凉了。”
餐桌前，莫家兴无奈的叹气，指了指头顶。坐在窗边的莫凡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眯起眼睛，视线仿佛穿过了天花板，微笑。
“等一等，”男人说，“再等一等。”
他昂起头，甚至忍不住在晨光当中哼起了轻快的曲调。
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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