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华夜在灯下批阅着奏折，她眉间已经微微出现了川字。
　　“十天后吗...”她喃喃着，在手上的奏折上划下一个红圈，便搁置在一边。

　　然而下一封密信让她的眉宇彻底拧了起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信函，几乎要将它碾碎。忽然，她狠狠将它拍在桌上，“可恶！”
　　“皇姐，”华清轻轻的喊了一声，递过一杯清茶，“怎么了？”

　　华夜咬着唇，余怒未消，“调查海盐掺沙一案的御史秦海与御史钟牧被暗杀了！”
　　华清吃了一惊，“什么？这，这可怎么办？”
　　“海盐一案一直是他们俩负责，他们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才被人灭口。”
　　“恩，应该是这样。”
　　“要立刻调两位可以信赖的官吏继续查这件事。海盐，是华国一笔重大收入，不能让他人借此中饱私囊！”
　　“可是...谁可以胜任呢？”
　　华夜皱了皱眉，“华清，我让你熟悉各种政事就是要你动脑筋去想，你如果事事都问我，还要你做什么？！”
　　“啊...是...”

　　“哟！脾气好大！”忽然门被推开，一袭白衣在夜风中乱舞。
　　华夜猛的站起身，“华月？！”
　　“啊...五姐回来了！”

　　华月挑了挑眉，一直走到华夜的案桌前，双手狠狠一拍桌子。“华夜，哦不，华王陛下，您的计谋真是好，一石二鸟。让我深感佩服。”
　　“哦？”华夜坐下，不动声色的端起手边的茶，“这话怎么说？”
　　“打着攻打黑风寨的旗号，在北境驻军，顺便把我逼回琼华城...呵呵，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你走的这一招呢？你还真是老奸巨猾。”
　　“五姐...”华清担心的看了看她。
　　华夜却没有生气，喝了口茶道，“谢谢夸奖。”
　　“不客气，你当之无愧。”说着华月挑了挑眉梢，“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对政事毫无兴趣，而且，我的武功基本被废了，你还要我回来做什么？暗杀什么的我可是爱莫能助。”
　　“对，我现在也在考虑你还有什么用。”说着，华夜放下杯盏，挑眉看她，“不过，想来也并非无用。”
　　华月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比如....和亲。”
　　“你！”

　　啪~桌上的茶盏猛的一跳，骨碌碌的滚下了案台，砰地一声，茶水四溅。

　　“五姐...”华清有些害怕，她从来没有见过脸色这么阴沉的华月。
　　华夜轻笑一声，“这表情真好。”说着，她用手撑着头，直直的看进华月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海盐，或者，和亲。”
　　华月皱着眉盯了她许久，忽然伸手从她的案台上抓起密信，转身就走。
　　“慢着，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还有什么？！”
　　“明天，我就会把另一位御史定下来。今晚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些来。”

　　砰，门被合上。华夜微微垂下眼睑，眼底有丝落寞。

　　***
　　夜很凉，半弦月挂在天边。
　　华夜屏退了侍女，独自站在寝宫外的落英树下。
　　四季的白花纷纷飞舞，扑了她一身。

　　华清不是治国之才，她完全不上道，只会像小女孩一般惊慌失措。
　　华月能凭一人之力与她周旋良久，确实有她过人之处，即使被废去武功，她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可是，她...

　　忽然，有人从后面拥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么晚还在室外，小心沾到寒气。”
　　“穆雪。”华夜轻轻靠着他，心里涌起点点幸福的涟漪。
　　“听说华月公主回来了？”
　　“恩。”
　　“那你可以不用这么累了。每天都这么晚，我很心疼的。”
　　华夜轻轻一笑，转过身，看着丈夫温柔的眼睛，她一天的怒气与委屈似乎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华月如果愿意帮我，她就不是华月了。”
　　穆雪抬了抬眉毛，“她还是那么别扭？”
　　“她一定还在为她母妃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穆雪抚了抚她的脸，“瘦了好多，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华夜脸微微一红，轻轻抚了抚腹部，“我会保护好孩子的。”说着她又抬起头问道，“海盐那个案子的记录，你整理好了吗？”
　　“恩，整理好了。可惜了秦御史和钟御史，都是我的好友，也是难得的人才。”他紧紧皱起眉宇，一字一顿，“夜儿，找出了幕后黑手，一定要加以惩处，决不饶恕！”
　　“恩。”华夜点了点头，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宇，“我总是把这些繁杂的事情交给你，你受累了。”
　　“傻丫头。最累的是你啊。”

　　风轻轻摇曳着树梢，落英花在风中轻舞，拥抱着那两个相偎依的身影。

　　“说道海盐的案子，我把它交给华月了。”
　　“哦？她愿意接手？”
　　“恩，而另一个位置，我心里也有个人选，但是要你帮忙。”
　　“哦？谁？”
　　“就是那个捕获了倒卖假珍宝古玩罪魁祸首的铁血御史。”
　　“他？！”

　　***

　　华月睡不着，这座宫殿中有太多回忆，太多不好的回忆，鲜血淋漓的。
　　她走出自己的星佑阁，漫无目的四处徘徊。等回过神来，已经在涌玉池畔的落英树下。

　　“月儿，到母妃这里来！”
　　恍然间，她似乎又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说话，一袭华服的母妃就在对面冲着她微笑，伸开双臂等着她扑上去撒娇。

　　“母妃...”华月伸出手快步上前，指尖却穿过了她的身体，眨眼间，母妃消失的无影无踪。风轻轻吹过，漫天的落英花瓣围着她起舞，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慰着她。“月儿，你是...母妃的女儿...所以...不能哭...你是...华国的女儿...所以...要坚强...”

　　华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等再睁开时，眼底燃起一丝星光。她足尖轻轻点地，宽大的白袍便轻旋上半空，转眼，她已经立在落英树的枝丫中。胸口传来一阵闷疼，她不由单膝跪下，再也无力向上攀爬。

　　“只能做到这点了吗...”她自嘲的笑了笑，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师傅和二师兄看到，一定会被他们笑话到死的。

　　舒了口气，她背靠着树干坐了下去，宽大的袖口随风起舞，与雪白的落英花瓣融为了一体。

　　***

　　正午，华月打着哈欠往华夜的书房走去。华夜正在看奏折，头也没抬，“哟，真早。”

　　华月踢了踢椅子，一下子躺了上去，长发顺着宽大的白袍落了一地。
　　华夜在桌上翻了翻，将一纸文书扔在华月怀里，“这是御史任命诏书。一会儿拿着这个去御史台见薛澄海薛中丞。”
　　“哼。”华月将诏书塞进衣服，“现在要我做什么？”
　　“等人。”华夜道，就在这时，一阵叩门声响了起来，“陛下，御史台左辰大人来了。”

　　“哦？来了？”华夜回到龙座上，正声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一袭黑袍跨进来，长发如墨，瞳仁如夜，见到华夜，他勾了勾唇，嘴角漾出一抹邪气的笑，“左辰见过陛下。”
　　华夜抬了抬眉，虽然对左辰有所耳闻，但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左司空免礼吧。”她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为了海盐一案。”
　　“不错，”说着，华夜将一叠笔录放在他面前，“这是上一任秦御史和钟御史对此案的记录。”

　　左辰伸手拿过来，随意一翻便合上，嘴角一斜，笑的很不屑。
　　华夜暗自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左辰。但是，她还是温和的微笑着，她指着躺在椅子上的华月道：“那位是华月公主，我已经将她荐往御史台，她将与你一起调查这件事。”

　　漆黑的眸子转了过去。四目相对，视线胶着。

　　华月撑着头看他，只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里传来阵阵躁动。
　　他是一头暗含血腥的兽。
　　她不由眯了眯眼睛。
　　许久，左辰勾唇一笑，一揖，“华月公主！”

　　“你们不妨回御史台看看笔录，再商量一下如何下手。”华夜挥了挥手，屏退了他们。

　　***
　　华月很不喜欢御史台压抑的气氛，也很不喜欢薛澄海慑人的眼神。
　　“从今以后，你最好忘记你是华月公主，你只是华御史。”薛澄海逼视着她，“随时，都可能死，也随时，都可以死。”
　　华月皱了皱眉，没说话。
　　薛澄海轻蔑的笑了一笑，随后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对了，左辰，华御史刚来，什么也不知道，你要多提点她。”
　　“是！”

　　门关上了。
　　左辰看着华月紧攥的拳头，冷冷一笑，“不服？”
　　华月斜睨了他一眼道：“我不认为我华月有什么地方让他看不起。”
　　“你是个女人，这点就足够让人看不起了。”
　　华月猛的转过头，盯着他，“似乎你也看不起我，看不起女人？”
　　“不错。”左辰勾起一抹邪气的笑，“除了在厨房和床上，我不认为女人有其他用处！”
　　“你...”华月怒了，可是没有等她有所动作，左辰已经将她狠狠按在墙上，他的手肘顶着她的咽喉，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他的力气相当大，无论华月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他俯在她耳边道：“你最好劝劝华王，让她不要妄想干预御史台。御史台不是女人的玩物，而是赌命的地方。”
　　喉咙一松，华月贴着墙跪倒在地，一叠笔录扔在了她身边。
　　她垂头喘息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那个远去的身影，啪啪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灰暗的门廊中，她看着，听着嘴唇咬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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