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位移

　　两人又回到了巷道中，远远跟在那个被重新启动的机器人的后面。
　　他们不像是在往回走，反到是在更深入第七区。
　　“你刚才再害怕什么？”季明禾看着前方问。
　　云鹤这回已经归于平静，她问道：“你呢？”
　　季明禾：“我害怕死之前不能找到自己的身份证。”
　　“我害怕死亡。”
　　“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季明禾自然道：“这个现存的世界是暂时的、转瞬即逝的，面对着永恒，它永远是不真实的。不如把死亡看作是一种永恒的开端。”
　　“说的可真轻巧。”季明禾等着云鹤的下一句话：“死亡之前的意义被你忽略了。”
　　“第七区居民的死亡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开始，但3031年抹杀了他们的真实的存在。你觉得他们死亡之前的意义是什么？”
　　“我怎么能凭借别人的只言片语给别人的人生做出解释。”
　　“很好的一句话啊。”季明禾似是陷入回忆般自言道：“第七区的生活就像是你的生活，朝九晚五，平稳且轻松。每一个今天都像是明天。”
　　“是么。”
　　云鹤有时想她花了九年的时间换来了这种生活，真的值得吗？但这种自我怀疑只会存在一瞬，她不敢让自己多虑而产生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其实在实验药的药效发挥之前，这里的人们就已经不对劲了。因为第七区的生活是封闭的——今天是重复的昨天，明天是今天的再现。渐渐地，这样的日子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虚无的痛苦。
　　“接着他们发现了外界飞速变化的现实，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感到恐惧。内心的虚无感、对外的恐惧与渴望感，以及实验药物的作用，有人自主选择了死亡，有人坚持到底却殊途同归。
　　“就像你说的那样，没人能凭借别人的只言片语给别人的人生意义做注释，但第七区的居民共有的虚无感和恐惧感，正表现了他们对于自己人生意义的怀疑。”
　　面前又是一个尸坑，没有先前的那个大，而且有着坑坑洼洼的泥路通向坑底。
　　第七区成为空城之后经过大量的改动，现代人能进入接触到的第七区是扩建出来的部分。
　　季明禾他们见到的第一个尸坑是装现代人的。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见到了这个坑，又是谁第一个跳了下去。坑底有不少碎石，再加上一定的高度能够满足人们对死亡的渴望。
　　而现在这第二个尸坑埋葬的是第七区的居民，这里不像第一个那么深，但是口径足够长。在这里可以在扩建区就看到真正的第七区，那边的矮房屋像是一座座坟头埋在了雾中。
　　那机器人自顾自飘下去，他们也就跟着往下走。
　　云鹤对于他刚才的一番话保持沉默。
　　泥地难行，季明禾的步子大，中途踩滑了几脚，但快脚快步也比云鹤先到达坑底。
　　她一直都专注于脚下，害怕意外的发生，为了防止自己滑倒就慢慢走，忽视了四周。
　　等到了坑底，人的白骨裹着泥巴的样子才清晰了起来。不过已经是陈骨了，没有气味的真正死物。
　　“还想吐吗？”
　　“不了。”
　　机器人在坑底朝着一个方向走。
　　这坑不大，走着走着就能见泥土逐渐趋于干裂，坑的另一面是一幢幢的居民楼，但与先前不一样的是，每层楼差不多就只有六层，而且每一幢都没有被重新用材料糊过墙体，楼的入口还是正常容人同行的。
　　路面上的积灰显示这里长久没人通行过了，路边倒是有绿化带，可惜没有植物。
　　这个机器人七拐八拐带着两人路过了一幢楼后，接着飘进了地下室。
　　季明禾又在它背后一通操作，机器人便熄了灯，原地休整。
　　“要下去？”云鹤用手电照着，看着地下室的入口，手电光扫过的空气中尽是浮尘。
　　“嗯。”
　　哒哒哒......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楚，地下室里尽是人生活的迹象。
　　桌子、书架、板凳......
　　现在还有这种纸质书？云鹤好奇地看着书架，现在的纸质书可不多见了。
　　“有人吗？”
　　季明禾边走边喊着，挥手扫开空中的灰尘。云鹤靠近了书架，想仔细看看是什么书，抽出了一本。
　　“林毅，你在吗？”
　　地下室的门都是锁着的，季明禾不知道他是是否还住在这里，但机器带的路总没错。
　　他来到了桌前，林池留下了一封信。
　　云鹤拿着书壳跟他说：“这些都是人做的书壳，里面根本没有书，怪地方。”
　　季明禾看着桌上的东西出神，云鹤放下书壳靠了过去，桌上一张纸，一个黑屏的电子板。

　　林毅：
　　季明禾，抱歉食言。
　　我心中的虚无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战胜我的胆怯。
　　先走一步了。
　　我带了能同步数据的电子板，去蓄水池的地图应该会同步的到桌上这个电子板里。尸坑里面的机器人我做了程序改动，如果找到有通过权限的身份证会保存起来，你也能在桌上的电子版里面查看到。
　　以及关于上一次我们见面讨论的问题，我想了很久，觉得第七区居民的痛苦与恐惧是无解的。没人逼着他们来到第七区，在传染病那个混乱的时期，出现了第七区这样完美保护区，谁都会挤破头地想进来。但人是自私的，第七区的居民在想起自己的选择之前只会控诉自己面临的不公；人也是无法相互理解的，就像有些人无法理解那些饱受内心空虚的折磨而自杀的人，而那些选择自杀的人也无法理解那些宁愿以将自己置于虚无的痛苦来换取存活的痛苦的人。
　　我尽量不去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可在活着的时间里又无法用坚韧不拔的精神来面对一切，直至内心的虚无与恐惧吞噬我。
　　你的出现是个时间上的意外。在你的身上发生的时间位移可能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但对于我来说能遇见二十一世纪的人是一个奇迹。
　　我的认知与思想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能够带领我走出这里，这个狭窄而困惑的人生路程，它的终点始终在第七区。
　　衷心祝愿你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自己的家。
　　以上。

　　停滞的时间太久了，似乎周身的浮尘都安静下来。
　　云鹤不知道该作何态，季明禾没阻止她看。他和身边的浮尘一样，安静地沉浸在这封信的文字里。
　　若隐若现的谜团近在眼前，嘴边询问的话语堆积成山，可一旦处于此情景，知晓一切的欲望便消无了。
　　季明禾情绪的流动的停止了，云鹤没说话，轻轻地走了出去。
　　屋子外的机器人还在站桩。
　　云鹤不经想，刚才扒死尸的机器人能让她感到恶心，同样地，由机器人找到的遗物也让她感到恶心，但方才的那一封信却不一样，可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个男人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夜已深，月正明，第七区的的土地静如死水，容纳了一切却又吞噬一切。
　　季明禾带着电子版走出来，没说话，拿着沾着灰的电线接上机器人的背部，另一端接上黑屏的电子版。
　　几秒之后电子版亮屏，季明禾熟练操作，同步好已储存下来的数据，找到林毅传给他地图。
　　“走吧。”
　　“......节哀。”云鹤起身后跟他说了一句。
　　沿着城镇的道路走了一阵，地图显示的路径拐到了一个公园的门口。
　　可惜没有绿植，有的只是些锻炼器材，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就是了。
　　季明禾笑了下，意识到这林毅哪里是直接就奔蓄水池自杀去了，他应该是走走逛逛，晃来晃去才到蓄水池。
　　季明禾的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在云鹤正疑惑为什么不走大路而是在光秃秃的公园小道绕来绕去时，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
　　“知无不答？”
　　“当然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季明禾都打好腹稿了，解释二十一世纪还有身份证什么的。
　　“季明禾，明天的明，禾苗的禾。”
　　云鹤思索了一会，又问：“关于那张2002年的身份证呢？”
　　“真的。”
　　穿过了公园，地图上显示待会要绕出这个居民城，往城外走。
　　“这第七区的建设风格跟现在的很不一样了。”她说。
　　“嗯，这里的建筑是最开始的第七区。刚才我们进来的地方，是后来重建给现在的人看的。”
　　“现在的人，从你的口里说出来，感觉不一样。”
　　“呵呵。”
　　“那些依旧在第七区通行的车？”
　　“送货物东西的吧，这里也还有些实验室。”
　　“政府就不怕有人发现这里真实的样子？”
　　“现在人没谁会来这里沾死人的晦气，都是些求死的人才回来，那尸坑里面的都是现代人。真正的第七区没有熟人带路是到达不了的。”
　　“熟人。”云鹤重复这他的话。
　　“3031年就剩我一个‘熟人’了。”季明禾自嘲了下：“呵，这个熟人还是一千年前的。”
　　话题到此云鹤就准备打住了，但远处的厂房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让人忽视不了，她问：“那是什么？”
　　季明禾看着电子板上的地图随口答了：“垃圾厂。你应该很熟悉的。”
　　“送到检测部的垃圾都是清理干净无异味的。”云鹤解释。
　　季明禾没在意她的话，地图上显示的路径在这边打了好久的圈，但明明垃圾场后面应该就是入口了。
　　他看了会道“我们不从这走，这边。”
　　他们绕道，转至附近一个下水道口。
　　当他们来到下水道口附近，季明禾手上的电子板跳出了一则预留信息：这个下水道后面就是蓄水池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