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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一年,一年,又是一年,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城外的归流河中竟也能看到鱼的影子了。它们繁衍,它们成长,不断不断地增长自己种群的数目。他并不觉得自己曾放去过那么多的鱼,但归流河里的鱼的数量竟像是得了神助一般疯长起来。而河水却随之变得浑浊不堪。
归流河中有鱼啦!消息传遍了城里每个角落,爱吃鱼的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纷纷带着工具到归流河里捕鱼,每每都有不错的收获。外地的商人却因此叫苦不迭,他们渐渐也不再来这个赚不到多少银钱的城池了。
他拦不住捕鱼的人群,他们嘲笑他,殴打他,于是他只能默默忍受着,从他们手里买更多的鱼再放归回去。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从一开始就是个傻瓜。自欺欺人。
人们像是着了魔,现在他们不愁没有鱼吃了,于是家家户户顿顿都烹饪着鱼,日日夜夜变着法地吃鱼。花样不断翻新,连鱼皮鱼骨,用香料拌了,也能根根不剩地吃下去。鱼在锅子里变熟时候的香味把整座城池都笼罩起来,像个巨大的茧,里面的人在鱼的美味诱惑里醉生梦死。
只有他是清醒的,但又恨不得是糊涂的。每天他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莫名地涌上来又莫名地消失。
这是我的错吗?我做错了吗?
人们疯狂的捕杀却并没有让归流河里的鱼数目减少,正相反,它们一天一天地更多起来了,它们像是回应着他的悲痛,每天都让他能看到更多的它们在归流河中滋养生息,这总也算是安慰。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于家小姐静兰的消息。
每个人都在传递消息,于静兰逃婚啦!那她现在在哪里呢?谁知道啊!是不是私奔了啊?这可说不准呢,要不然放着陈家的公子不嫁作什么啊!哎呦呦,这下老于家的脸可丢尽了啊!和往常一样,人们都在幸灾乐祸。
梅姑娘也不再给他送钱来了,他在闲暇的时候总会不经意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却常年为他送来钱物的于家小姐,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呢?她又为什么要跑呢?
疑问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有人轻轻敲响了他的窗子。他打开窗,于小姐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很憔悴,衣服也有些破损,但收拾的很整齐,良好的教育和富裕的家境使她气质非凡,但此刻却显出明显的不安。她背着不大的包袱,在微弱的灯光里向他微笑。
她是纤弱而美丽的,楚楚动人,却又足够坚强,眼睛里有一团火。
“你带我走吧!”于静兰说。
“这、这……”他慌乱得不知所措。
她也不催,也不劝,静静地等待着他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思考。
他的内心在翻腾,无数声音在叫却又被压下去,最后他说:“还是使不得。”
于静兰的脸色一暗,淡淡地说:“但你知道,我是回不去的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微微别过脸去。他担不起这个责任,更何况从来没想过这个莫名其妙的责任竟是要自己来担的。
“唉,我还以为至少你不一样……”她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仿佛她从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的,他陷在巨大的痛苦里,绝望却认命。
从此,他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守门的人坚持说没有见过于小姐出城,然而城里的每个角落也找不到她,这么一个鲜活活的人就这么在人们眼中消失了。
他事后想起来,是会后悔自责的。但他还是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城池,因为他害怕那未知的一去不回背后的真相,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可怖的。
于小姐的事情最终成为人们平静生活里的一个插曲,事后他在街上看到梅姑娘,竟觉得她像是忘了她的小姐似的若无其事。
终归会淡忘的啊,什么都会被忘记的,包括你从哪里来,你将往哪里去……
渐渐的,人们从吃鱼的陶醉中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让他们颇为关注的事情。在他们忙着变着花样享受鱼之美味的时候,归流河中的鱼已经多到了甚至让河道有些拥挤了。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头碰头尾碰尾地扑腾着,河水也像是被它们堵住了一样缓慢了起来,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变得泥泞浑浊,映不出河中的鱼的影子,阳光也打不进去,被密密麻麻的鱼挡在外面。
又到了一年的七月了,涨水的日子快要到了。人们开始忙着把家里易湿的东西抬高,给桌子和椅子垫上砖头,像以往一样等着那些日子的来临。
他却有些不安,没来由地让他心慌。他早就不再放鱼,看上去归流河里的鱼已经挤得连一条也多不下了。从墙头看下去,这倒不像是鱼了,反而像是密密麻麻挨挤在一起的蝌蚪,用它们油亮亮光滑滑的身体彼此推搡着,碰撞着。而这壮观的数量又使他觉得心里憋的慌,已经完全没有当初放鱼时候的轻松和愉悦了,剩下的只有恐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仍然不会对奇怪的事情感到奇怪,他是确确实实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正常的异象,就像归流河里从来没有鱼,就像归流河每到七月总会漫水,就像离开城池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就像城里的人们对什么也不觉得奇怪,对什么也不关心……
他每天都在想,想到脑袋发痛,然后他开始做很奇怪的梦。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汪碧水,在眼前伸展开去,望也望不到尽头,多么澄净碧澈的水啊!而他就在这水的包围之中轻轻地漂浮着荡漾着,水托着他,裹着他,他没有任何的不适,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在水里的,在水里生,在水里死,然后又重新获得水里的生命。这仿佛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梦总会醒,醒来他依然睡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是他空荡荡的家。他闭上眼,水又来了,一睁眼,却又立刻不见了。
他重复地做这个梦,渐渐的不仅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教书的时候、担米的时候,他也会突然陷到那个梦里去,旁人看来,他就这么一直站着发呆,直到他自己猛然惊醒为止谁也喊不醒。最后,他甚至在大街上走路的时候,也会好端端地跌到那个梦里去了。
很快便没有学生来上他的课了,他也并不在意。他离开了书院,恍恍惚惚地走着,走到家里去,去睡,去梦。
只有梦里,才是舒适的,才是真实的。
若不是事情在一夜间忽然发生了转变,他恐怕是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就这么睡死过去,饿成干瘪瘪的尸体了。
那是个颇清冷的早晨,王小柱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阿叔,阿叔,发生不得了的事啦!”小孩又推又打,硬是把他从梦里给拽了回来。他的脚踏到水里,这才发现房间里已经漫着过脚踝的水了。原来归流河已经开始涨水了吗?
“阿叔,你放到河里的那些鱼都变成妖怪啦!”小孩叫着就把他往门外拖,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妖怪?什么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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