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探案

　　为了使自己尽快镇静下来，姜年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紧接着，她便像往常一样坦然自若道：“连姑娘，我想到偷须荷草的方法了。”

　　“先等等，”连鹤轻轻合上门扉，确认周遭无虞后才回头，“现在可以说了。”

　　“宫规森严，入夜后若无急务，根本无法入内。而且你也不会飞檐走壁，所以我们只能在白天大摇大摆地从南门进宫。”

　　“在宫里偷东西，也需要这么光明正大吗？”连鹤眉梢微挑，眸中满是纯粹的疑惑。

　　姜年没急着回应她，反倒从袖中抽出昨夜画好的皇宫内城图，捋平了铺在桌面上：“你先看看这张图。这次行动，我们直接乘马车进内城。一来内城范围广，靠走路太耗时间，容易误了时机；二来须荷草一旦得手，藏进马车里也能避开四处巡逻的守卫查验，会更稳妥些。”

　　连鹤盯着图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眼问道：“你说的这两点都在理，可皇宫毕竟是禁地，怎会允许宫外的人乘着马车长驱直入呢？”

　　“寻常人自然不行，但我算是个特例。”姜年回忆道，“几年前狩猎时，父皇的坐骑突然失控，发狂似的乱冲。那狂奔的势头，眼看就要径直撞向父皇跟前。当时情况紧急，我立即冲上去制服了那匹马，却被马蹄狠狠踢中大腿，后来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彻底痊愈。那段时间我行动不便，连入宫探望母妃都做不到。父皇知道后，念我救驾有功，特意下旨允许我日后能自由乘马车出入皇宫。”

　　“原来如此，”连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图纸，“那你继续说，我们到了内城之后，具体该怎么靠近药库？”

　　“我们乘马车从南门进入内城后，先直走三十丈，到下个路口右拐再走二十丈，就能到祈书院门口。”姜年指尖在图纸上先点了点皇家药库，又移到祈书院，解释道，“为了避免太过惹眼，我们得提前在药库附近的祈书院下车。这几日书院放假，本就没什么人，就算有人看见，我也能说回来拿之前落下的书籍，绝不会露出破绽。”

　　“下车后直走二十丈，右拐再行三十丈，便是百草巷，皇家药库就在巷尾。因为平日里那条巷子比较冷清，所以药库的守备也较为松懈。虽说是锁了门，但并无专人把守。要想进入药库偷药，最大的阻碍便是那些在内城来回巡视的守卫。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在我们行动的那段时间里，别往药库的方向去。”

　　“那你想好方法了吗？”连鹤追问。

　　“当然，”姜年嫣然一笑，眼底透着笃定，“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南门的巡视归右监门卫管，明日带队的是他们的中郎将张楚。说来也巧，他正是瑜王妃的亲弟弟。他们姐弟自幼丧母，感情比寻常人更加亲厚。明日便是王妃生辰，王府要大办宴席的消息早已在京中传开。王妃素来疼他，这次生辰宴，自然盼着他能准时到场。寿宴巳时开席，内城这么大，他若是按规矩慢慢巡视，必定赶不及。”

　　“他的难处，便是我们行动的绝佳契机。我表姐袁照也是右监门卫郎将，与张楚是同出袁家军的旧识，交情与信任都不缺。张楚此时正为巡逻与寿宴两难，若我让表姐主动提出替他带队，卖他这个人情，他定是求之不得。”姜年从容说道。

　　“可这毕竟是在宫里当差啊，能这么随便换人吗？”

　　姜年耐心地解释道：“南门巡务本就是右监门卫的分内事，在值勤册上稍作调整合乎规程，并非难事。再者，张楚本就一介莽夫，为人直爽，不擅长琢磨那些复杂心思，此刻正愁无法分身。表姐以同袍之谊主动替他，他只会觉得雪中送炭，绝不会怀疑有其他目的。如此一来，他既能全姐弟之情，又不必担玩忽职守之责，这等顺水人情，岂会不接？届时所有记录由表姐一并处理，更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连鹤却仍有顾虑，蹙着眉问：“这种事一旦败露，可是掉脑袋的罪过，你表姐真的愿意帮咱们？”

　　“她已经答应了。四十多年前兰傲曾闹过大瘟疫，当时姥姥出手帮过袁家，两家从那以后就结下了情分。所以我昨晚找到表姐，跟她说这次偷须荷草是为了救姥姥的命，她没多犹豫就应下了。”

　　“等等，你姓姜，她姓袁，她是你表姐……”连鹤忍不住琢磨起这层关系，“我之前听说，当今圣上只有一位兄弟，这么算的话，她该是你母家那边的亲戚吧？你们平时来往多吗，关系怎么样？”

　　“你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我母家的亲戚。”姜年侧目道，“表姐的母亲是兰傲现任的骠骑大将军袁捷，这位袁捷姨母和我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就是说，我和表姐是姨表姐妹。从小到大，表姐待我胜似亲姐妹，我们俩的关系非常好。”

　　“啊？这不对啊。”连鹤顿时愣住，“既然你们是姨表姐妹，那你们应该有同一个姥姥才对。可听你之前说的话，我总觉得你表姐和你口中的姥姥，好像没什么亲缘关系。”

　　“确实没有。因为你昨天见到的那位老人家，并不是我的亲姥姥。说起我的亲姥姥，她是曾经为兰傲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前任骠骑大将军袁九熙。不过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和表姐平时更习惯称呼她为婆婆。”

　　连鹤听得愈发糊涂，眉头拧得更紧：“你这话我越听越乱了，你叫‘姥姥’的不是亲姥姥，反倒是叫‘婆婆’的才是亲姥姥？”

　　“事情是这样的。”姜年放缓了语速，“我自小就被颜贵妃养在身边，母妃虽无子嗣，却对我关怀备至，凡事都为我思虑周全，从不曾让我受半分委屈。昨日见的那位老人家，是母妃的母亲，她待我一向亲厚，所以我才会以‘姥姥’相称。”说到这里，姜年的思绪飘回了过往，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眼眸里，渐渐漾开了温和的暖意。

　　“原来皇室后裔都要被养在别的宫妃身边啊？那你岂不是自小就要与亲生母亲分离？”

　　“不，我之所以被养在颜贵妃身边，是因为我的亲生母亲早逝了……”姜年眨了眨眼睛，方才脸上的温和不自觉地淡了下去，“我的亲生母亲是先皇后袁潇，她在生我时落下了病根，产后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母后出生于武术世家，自小习武，身子一向硬朗得很，可偏偏因为生我，丢了性命。”

　　为了不让突然从心底翻涌而至的悲怆显露在脸上，姜年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可眼睛却不可抑制地变得有些朦胧。自懂事以来，每当回想起母后逝去的原因，她都不禁潸然泪下。

　　“姜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刨根问底的。我只是想确定凭借你和你表姐的关系，她会不会同意帮我们做这件事。”

　　看着眼泛泪光的姜年，连鹤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小猫舔舐过了一般，那本不存在的舌上倒刺竟让她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刺痛感。

　　“连姑娘肯陪我涉皇宫之险、为我取药，这份心意已让我感激不尽。姑娘行事谨慎些，本就是应有之义，何来不合适一说？”姜年别过头去抹了抹眼泪，挤出来一个笑容，“方才是我失态了，倒让连姑娘见笑，还望姑娘莫怪。”

　　连鹤递给姜年一方绣着槐花的手绢：“给你，用这个擦擦吧。每个人都会有难过的事情，没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谢谢。”姜年接过手帕，目光落在了绣着的槐花上，“我们继续谈谈关于偷药的事情吧。”

　　见姜年脸上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连鹤才重新挑起话茬：“药库的门是锁着的，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钥匙呢？”

　　“皇家药库里存放的大多是一些当下比较稀有的药材，和太医署内随处可见的普通药材不同。正因这些药材珍贵，药库钥匙一直由姥姥保管，她特意把钥匙放在太医署里的一个特定的小药栈中。”

　　姜年抬眸望了望连鹤，补充道：“那处药栈对姥姥来说不一般，既是钥匙的存放地，也是她琢磨医术、研制药方的地方，所以平日里只有她和亲传弟子齐明朗能自由进出。不管是谁要从药库里取药材，都得按规矩仔细登记。登记之后，姥姥才会亲自去药栈把钥匙拿出来。我之前因为身体不适找她诊治，也进过几次药栈，故而清楚钥匙的存放位置。等会儿我要入宫一趟，表面上是去看望母妃，等到回来时再去药栈拓钥匙模子。若是别人问起，我就说是顺路帮姥姥取落在药栈的医书。”

　　“你不是认识那个齐明朗吗？让他直接进药栈用粘土拓个钥匙模子给你不就得了？”

　　“昨日小姨将姥姥的情况告诉了他，让他不要给宫里的人用杜仲，以防有人吃了密果会中毒，他立马便答应了下来。不光如此，为了让其他太医暂时也不用杜仲，他还特意找了个由头，说太医署现存的杜仲受潮了，药效差了许多，得等新采购的一批到了才能用。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尽太医的本分，是为了避免更多人遭罪，所以他愿意行这个方便。”姜年将昨夜小姨给她的信件递给连鹤。

　　“可要是让他去拓钥匙模子，我看是万万行不通的。他这个人，平生志向就是做个纯粹的太医，心思全在医理上，对外界的事几乎不闻不问，行事也一贯谨小慎微。正因如此，他连自己的亲外甥都刻意疏远，连前几日的弱冠礼都未曾出席。像拓钥匙模子这等稍有差池便会掉脑袋的祸事，他是绝不会碰的。”

　　“为什么要刻意疏远亲外甥？”连鹤敏锐地问道，“他外甥是什么人？”

　　“是我的异母兄长，琦王姜叙。”姜年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我这位兄长，还有他的母妃韫贵妃，与我之间早有矛盾，这在宫里算不上秘密。齐明朗是姥姥的弟子，我跟姥姥虽非血亲却亲近，自然也与他算有姥姥那边的一点交情，偏偏他的亲外甥又是我的对头。他身处这夹缝之中，唯有对两边都敬而远之，方能独善其身。”

　　姜年稍作停顿，又将话题转回正题：“这些就不说了，还是继续聊我们的计划吧。去皇宫偷药这件事，我没告诉小姨，不想让她白白增添忧虑。眼下知道这事的，除了我，就只有你和表姐两个人。”

　　“对，没必要让长辈跟着操心。”连鹤把看完的信重新装回信封，轻声道，“但信里没提，最近可能会大量用到杜仲的皇室成员到底是谁。”

　　“可不是嘛，我也正好奇这一点。等我们拿到须荷草治好姥姥，应该就能弄明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进宫去。”

　　“好的，那你要注意安全。如果觉得情况不对就立刻回来，我们可以再商量别的对策。”连鹤郑重地叮嘱道。

　　“放心，我会看着办的。你在府里随便逛逛吧，等我回来。”姜年垂眸看了眼攥在手里的绢子，“这方手绢……我洗干净后再还你。”

　　为了能让师姨尽早苏醒，自姜年入宫后连鹤就一直在房里研究药方。她在纸上写下了好几副以须荷草做药引的方子，不断斟酌药材的用量以及可能会达到的药效。

　　思及师姨年事已高，连鹤还特地把药材的用量减少了一些。当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她发现有几滴雨飘进了窗台，刚好把方子上的字晕开。

　　连鹤倒也不恼，抬头望了眼外边灰蒙蒙的天色，自言自语道：“现在已经到酉时了吧，怎么人还没有回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说完便把药方放入布囊中，随后起身把窗户关上。

　　“下雨啦，快来人啊——”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与细碎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惹得连鹤好奇不已，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不曾想，一开门就看到了姜年的贴身侍女阿柔。此时阿柔的怀里抱着伞，正着急忙慌地从连鹤门口走过。

　　“阿柔——”连鹤赶紧开口叫住她，“府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姑娘，府里没发生什么事。只是外边下雨了，我得招呼人来把花园里的月季搬回院子里去，要不然会淋坏的。”阿柔回过身来气喘吁吁地说。

　　“这样啊，那你先去忙吧。”

　　“嗯，阿柔先行告退。”说完，阿柔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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