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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宴会继续进行着,席间没有了其他的插曲。
如他所料,他如愿以偿见到了萧何。但是,自萧何入座后,自始至终,都未向自己把盏相敬,甚至都不曾向他这边看过一眼。
坐在人群中,韩信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周围几位的敬酒他也全然不顾。少年只是望着那边,幽幽的眼神里有些怅然失落。
终于他还是逮到了一次机会。
看见萧何自那边独自起身.与周围人暂时拜别、他也找了个理由支开身边随从,趁没人注意他这边时.尾随着萧何的身影.悄然离开宴会
他一路追出未央宫殿、此时殿外,人影稀疏.
萧何在他前面很远处.步履轻盈、不知是要去哪里
韩信紧紧跟着萧何的身影、在九曲回肠的宫廊中穿梭着
不知走了多远.萧何终于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住、好像早已知晓身后有人
四下无人,韩信趁此机会从石柱旁闪身而出:
“萧何!”
少年的一声久违的呼唤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韩信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眼底满是说不出的情愫
四年过去了.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该先从哪里说起、但又想像昔时那样.与他相对坐谈.一吐为快.
但至少他现在终于不用刻意规避直呼萧何名字的忌讳,他们也算是平起平坐了,况且,以他们的交情,也完全合理。
萧何慢慢从原地转过身来,
“楚王殿下。”
平静的音色,因这一句敬辞.变得冷淡疏离起来,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作揖行礼的萧何,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此处无人,丞相还作什么客套?”
韩信有些不解地笑了笑,欲伸手推掉萧何的揖礼。意料之外,萧何竟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楚王殿下,萧何理应如此。”
韩信的手,顿在半空。随即他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看着萧何没什么表情的面孔,韩信清了清嗓子,即性开了个玩笑:
“丞相为什么板着个脸?该不会是…不愿见到本王吧?”
“楚王殿下哪里的话?”
萧何语气一转,挂在那张平静的脸上的,还是那一惯的客气的微笑,“能与殿下相会,是萧某的荣幸。”
此话是真是假,却难以辨识。只是这场对话让韩信觉得的确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言不清道不明。
“丞相此番言论,可是在怪罪本王?”
“殿下现在做了楚王,风发气盛,早己不同往时。萧何哪里敢嗔怪?”萧何不咸不淡的语气更令韩信的恼意化作一团闷火在他胸腔里上下翻腾着,蠢蠢欲动。呵,楚王殿下,现在萧何倒是喜欢这么称呼他了。
“丞相,有话直说,何必如此?”他咽下那口闷气,调整好情绪后,才开口。
“恭敬不如从命,”萧何淡淡的眼神,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殿下当真以为,您坐稳楚王的位子了吗?四年功绩就能换得此后余生安稳富贵?”
“丞相这是何意?”
韩信蹙起了眉,神色变的凝重,语气也低沉下来。
“看来殿下仍旧不知自己是什么处境,才会在刚刚的宴会上上出狂言,对陛下失礼。”
萧何平静的脸上比往日多了那种少年从未见过的严肃.清冷的神情。
少年自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为何要在他满心欢喜想向他邀功的时候,狠狠地泼一盆冷水淋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过失牢牢不放。
一种名为委屈和失落的幽怨,浮现在他的脸上。
可他那从不肯向人低头的骄傲偏又在此时作祟,于是他一开口,便嘴硬道:
“处境?本王什么处境,自然心里有数。”
“殿下当真如此笃定?”
萧何上前一步,冷冽的黑眸轻轻眯起,像是一种质疑,“殿下可知,这四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韩信有些难以置信地立在那里。
这四年里,世人皆知他立下过赫然战功.却无人像他这般,欲要借此苛责,随即他有些恼火地哂笑道:
“丞相这是在指责本王了?”
萧何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
“那敢问殿下,攻略齐地之时,陛下派说客郦食其去求和.当时齐王已经同意交好.你却趁双方都来不及顾及之时.一意孤行,攻下齐地…”
说到话尾,萧何越来越急迫,一字一句中压抑着怒火。
“这与送郦食其去死有何两样?!”
韩信有些惊诧,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真是没想到,原来萧何早就在等这句质问了。
“齐地位置险要、借机攻城有什么错?”直面着萧何冰冷的目光,他不想再退让了:
“若是等,陛下不知何时才能一统天下,丞相若是本王,当时恐怕要错失良机了。”
“你糊涂!”
那是萧何第一次如此激动,微微颤抖的语调里,早己难寻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剩下克制着的愠怒。
“那是一条命,连陛下都珍惜不及的命!”
“论聪慧本王当然不及丞相。可领兵作战无关人情世故,阴谋阳谋皆为厮杀寸土。丞相坐镇后方,岂知其中艰辛?”韩信亦是寸步不让,“相较一位谋士的命,陛下更在意的,岂非齐鲁之地?”
楚王殿下难道不是更垂涎于齐楚之地吗?”
萧何一字一句发问道.“否则阁下为何在陛下被楚军围困之际逼迫他封你为齐王?”
满腔的怒气,险些在韩信听完这席话后,逸出他的五脏六腑,脱离他的理智所挖范围之外。随怒气而来的,还有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的冷意。
纵然有经年交情,但在他萧何心里,他就是如此不堪的人么?
他冷笑着,回敬道:“你说我逼迫陛下?呵,丞相,你真的是高估了韩信的胆量了。当时齐地刚被我军所破,齐地易主,人心惶惶,韩信请封齐王,不过是顺势而为。况且自古手握重兵以便行事之人,何错之有?”
“可阁下知道当时陛下处境有多艰难吗?”萧何冷冷逼问道.“他在荥阳与琐王苦苦周旋了三个月之久,等来的不是援兵,却是殿下的一封请功之书!”
萧何说到此,停住了。
此时,两人眼里的神情何其相似。
倔强、愤怒、失落、冷漠。
所有情绪的演绎,都格外地极致。
接着,空气里是凝固了般的沉默。一场重逢戏,不知是谁砸了台。
韩信倚在石柱上、那股无形的火焰、己从他心底蔓延至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但他仍尽力控制着。
“丞……”
还没等他开口,萧何冷淡的声音率先开口:
“殿下。”
他以为、他会等来一句温和的、哪管是一句平淡的话也罢。
“阁下难道以为我不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私欲,”
萧何还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兵家用兵,利欲黛心乃是大忌!阁下就不担心所作所为,引火自焚吗?!……”
“丞相就非要在今天败了本王的兴致么?!”
没等那句不留情面的斥责结束,韩信已经低吼出声,一忍再忍、他终究还是没了耐心.。
萧何显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惊但他仍旧没有换掉脸土严峻的神色
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上陌生的神情,少年终究还是向意气用事的冲动妥协了:
“既如此,韩信也不再奉陪了。”
趁怒气没有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前,他转身就走。
“殿下留步。”
身后的萧何追了上来,一步站在他面前、似乎有拦下他的意思。
韩信视若无睹,这时候他已经不想冷静了。
“韩信!”
那急迫的声音里,竟有了几分酸楚。
即便少年心里因这一句直呼名讳的僭越之举泛起了波澜,奈何恼怒和骄逸还是占了上风。
他没有回头,扬起脚步,飞速离去。那个身影被少年甩在了身后。
萧何站在原地。刚刚冷冽的气焰早已消失不见。
他低垂着眼,无人知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才离开。
少年一路走得飞快.没过多久,便已至未央宫前。
一脚踏进殿门,他没有顾及那些众人向他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也没有顾及收敛他脸上不悦的情绪、便径直走向原位.扎进那群酩酊大醉的洒客之中.
“殿下,您回来了?”一见他落座,陈稀笑着向他迎过来。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樊将军和张将军呢?”他顺带着问了一句。
“两位刚刚喝得尽兴,已经醉倒了,才刚离席……殿下,刚刚殿外发生了什么?”
陈豨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赶忙问道,
“没什么,”韩信敷衍道,“陈将军,来喝几杯。”
“既是殿下要求,那陈某不胜荣幸了。”
陈豨爽快地应下来,“今日陈某答应殿下,一醉方休!”
“好!”
“当”地一声,两人的酒盏狠狠地撞击在一起,酒汁飞溅在了少年一身华丽的锦袍上。
觥筹交错间,他早已数不清,刚刚咽入喉中的酒水己是第几杯。
烈酒难解恼意,但未必不能冲淡少年的神智。他就在这场无人管的放纵之中麻痹着自我,也像在逃避着什么。
“殿下好酒力!”
“再来一杯!”
像故意较着劲似的,他不再推脱那些纷纷被递来的酒盏。
浑浑噩噩中,他的脑袋愈发沉重了。
终于,不知是第几杯的时候,少年握着酒杯的手终于松开了,他仰面朝天,栽倒在柔软的草席上,不省人事。
酒汁洒了一地。
……
“阁下……”
“阁下?……”
昏迷不醒中,他好似隐约听见了几声急促的呼声。
他按着身下柔软的床塌,单手支撑起身体的重量,还没有完全退去的麻醉的痛感,刺得他“嘶”了一声。
“阁下怎么喝这么多酒回来?”
蒯通坐在他面前,用一反常态的眼神看着他。
他送迷糊糊地摆正身来,随口应付道,
“刚才酒宴上,陛下策封我为楚王……”
他把头偏到一边,故意避开了蒯通投掷来的目光。
“开心了,便多喝了几杯……”
“可是…”蒯通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搁下脸上没有什么喜悦啊。”
他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副懒得解释而犯难的表情,
“老匹夫,你管得实在太多了。”
“阁下有什么事情,不妨与在下说一说。”蒯通仍是依依不侥地追问道。
“——这是哪?”
他直接无视了老者的追问,索性环顾了下四周。
这里陈设简单,除了这张床塌,不大不小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一张朴素的桌案,和两把木椅,纱窗外是阵阵绿荫,少见人影,没有喧杂。
“回阁下,这里是萧氏别苑……”
“阁下?”
看着韩信沉得像死灰一般的脸色在一瞬间涌现上来,蒯通着是暗吃一惊。
“那我们为何在这里。”
这倒像是韩信在质问他了。
“这里是萧氏买下的地宅,因为无人居住、空了出来,恰逢诸位将军凯旋,丞相特意将这些宅苑安置妥当,给大家借宿一几晚直到众人离开。宴会结束后,来了几个小厮才把您抬回这里。”
蒯通边说着,边偷瞄了瞄韩信的表情,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老头狡黠的黑眸里闪着光。
“阁下……想必和萧丞相怄气了吧……”
少年把头偏到一边,他既没承认,也没否定。
“阁下素日里、不是一直与丞相交好吗……”
蒯通说罢,叹了口气。
“素闻萧逊相儒雅随和,温良恭谦,想必是阁下出言不逊,惹恼了人家,才落到此番地步……” 一开始
“儒雅随和?”少年气得冷哼一声,“你和他素未谋面.哪里看出他儒雅随和?……分明是他先惹烦了我!”
“阁下莫急,莫急……”老头连忙赔笑道.
“蒯通只是担心,阁下忘记了我嘱咐的话。”
韩信连忙别过头去,脸上闪过一丝心虚的神情。
“阁下?”蒯通自然是发现了少年的异样,
“唉,阁下啊……”他摇了摇头看着转身背对着他的少年,叹气道:“罢了。”
如今,多说也是于事无补了。他只企盼这孩子不要惹祸上身。
“既封了王,阁下有什么打算?”蒯通问道。
“回楚。”
回答他的声音异常绝决,像是在宣告,一切都没有商榷的余地。
韩信望着窗外,背对着蒯通,脸上尽是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立即启程。”
萧氏门府内。
书房里、案牍上.几捆沉重的竹简堆砌在一角。
萧何伏在案上、手中紧握着一把刻刀。刀下的竹简被磨得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修改后的刻痕:又忘神地在原处添上几笔。
“丞相,丞相!”一位小厮,急匆匆地冲进他的书房.
萧何应声抬头,心悸之余一不留神,尖利的锋刃划破了他的手指。
鲜红的血滴从一条细长的伤口处渗出来。
“阿九,什么事这么着急?”
萧何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伤痕,语气里却没有责备之意,“我说过,近日我奉陛下之命,编撰历法时机不可耽误,任何人不可轻易打扰。”
“丞相,是小人鲁莽了。”小人小厮站在书房门边,愧疚地挠了挠头,“小人听说了别苑那边传来的消息。楚王殿下明早要离秦回楚,现在一行人己经在准备车马了。”,
萧何持着笔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应道:
“明日一早,多派几位家丁出城送行,至于礼品,叫人多采办些,不要敷衍了事。”
“丞相,这些杂事小人早就准备妥当了,您大可放心。明天您要去亲自送行吗?”
萧何顿了顿,将手中的笔置在一旁,仍旧是喜怒无形于色。
“不去了,政务繁忙,若楚王的人问起来,就代我致歉。”
“小人知道了。”
阿九转过头去,刚迈步离开,却又突然折回身来,欲言又止地开口,“丞相,阿九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萧何望向门边轻轻地说道。
“丞相,您也知道……”阿九的语气中有些费解,“现在正是那楚王得意之时,但凡您顺着他些,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小人真是为您感到不平……”
萧何坐在案旁,轻笑了一下,眼底的苦涩泛滥起来。
“阿九、你不明白……”
“小人确实不明白,丞相为何今日一处理完政务,便飞奔至酒宴上,在陛下盛怒之下给楚王解围,现在却又……又激怒楚王,自讨苦吃。”
阿九捉急的情绪溢于言表,又在一声叹息中,泄了气。
“丞相.您明天……真的不去给楚王送行了吗?阿九觉得这样不妥……”
他微笑着,却没有给出回答。
“阿九,再去帮我研些墨来。”
“丞相……”
“快去。”
听到这声催促,阿九憋着气,闷闷不乐地端起砚台,转身离开。
他默默凝望着小厮离去的背影,最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
在那一卷卷散发着古韵墨香的竹简上,一列列工整悦目的字之亦里竟似有似无地,浮现出了一张少年的面庞。
他苦笑了下,拾起搁置在一旁的毛笔,扶着腕袖,继续修写那一摞摞的文书。
一大早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韩信的一行车马已经出发了。
车帐里,蒯通沉默地坐在一旁。韩信拉着帐帘,看着身后送行的队伍和一旁高大的城墙,逐渐离他们远去。
直到看不见人影,韩信才放下了帐帘。
对于萧何并没有来的这件事情,他也并不太意外。
少年就在一种落寞却又算不上落寞的心境中,毅然地踏上了回楚的旅程。
他本以为,此番离去,应是一场久别。可谁也不会想到,在仅仅一年之后,命盘的指针又把他引向了长安,就在这座与他缔结下不解之缘的古城里,有过他与萧何最后一次相遇。
大汉六年,叛乱四起,诸侯割据。一封无名密书火速飞至长安宫殿,汉高祖刘邦借以南下云梦游览之名,因其莫须有的策反之罪,突袭楚地都郡,褫夺楚王封号,贬为淮阴侯,将其一族幽禁于长安。
其后三年里,淮阴侯韩信对外宣称身染恶疾,朝事不应,游猎不从,甚至连征讨匈奴之事也一并回绝。为了躲避长安城内设下的眼线,他未曾踏出过家门半步。韩氏门府整日内大门紧闭,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门庭若市的风光场面。
大汉十年,钜鹿郡守陈豨起兵谋反。高祖亲自率兵征讨,几位重臣请缨随行,唯独淮阴侯借病推脱。由此,朝野上下谣言肆虐,论讨韩信忤逆之声喋喋不休。
长乐宫内。
焚香缭绕,朱纱帐外,梳妆台镜中,映出的妇人的面容爬满了沧桑。
婢女站在她身旁,轻轻地用沉香木梳为她理着半乌半白的发丝,妇人注视着面前的铜镜,微微转了转头,整理着头顶上沉甸甸的彩霞凤冠的珠缀。
“殿下,让奴婢为您描眉吧,”婢女柔声道。
吕后点了点头,用沉稳的低音发话道:
“雪兰,前朝的事,可曾听闻。”
“奴婢略知一二。”婢女说道,“娘娘,如今陛下带兵外出征战,朝中几处势力皆随其去,唯有淮阴侯留了下来。陛下曾对淮阴谋反之事防备重重,此事不言而喻。若淮阳侯当真有谋反之心,那娘娘现在的处境甚是危急啊。”
“哦?”吕后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绕有兴致的神色,“连你也觉得,韩信会谋反?”
“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奴婢真的为您担心。如果奴婢说错了话,就请责罚奴婢吧。”雪兰连忙低头请罪道。
“雪兰,本宫一向视你为心腹,你忠言直谏,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你。吕后抬起手,指着一旁的书案说道。
“你看这些奏书,多半是匿名书信,内容却不尽相同,全部都是揭发淮阴侯谋反的意图,却又下个无凭无据。”这韩信,素日里骄逸张扬,必然得罪了不少人,且结交的都是些善于巴结权贵之徒,自那次封赏之宴后就偏偏与那个陈豨走得更近了,才惹得众人怀疑。”
“娘娘所言有理。”雪兰边仔细描眉,一边小心翼翼回应着,
“但奴婢以为.还应提防着他才是。”
“提防?”她薄薄的双唇轻轻抿在一起,做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这长安城内,到处都是禁卫军和本宫布下的眼线。淮阴侯被幽居在此,又被夺去了兵权,他又能嚣张到哪里呢?”
“娘娘的意思,是相信淮阴候不会谋反了?”
吕后没有说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着,良久才开口。
“相信与否,重要么?”
雪兰体悟着吕后幽深的眼神,却不解其意。
“奴婢愚笨,不懂娘娘深意。”
“雪兰,你当真以为,这所有朝中身居要职的权臣沦为阶下囚,仅仅是因为陛下丧失了对他们的信任?”
吕后轻笑了一声,“陛下忌惮的是那些权臣的权力,有朝一日终会威胁到自己的帝位。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消除隐患。陈豨,只是送上门来的第一个。”
“娘娘……”婢女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愈发不解的面容,她执着石黛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陛下是只老狐狸,聪明的很,”吕后嘴角上勾起一抹冷笑,在他眼里,从没有信臣与奸佞之分,只有可用与无用之人,可用之人变成无用之人后,便能随意抛弃……”
“当年,陛下一介平民之时,父亲把我下嫁于他,他视我若珍宝。楚汉战争之时,本宫于乱军之中被楚军捉拿,项羽传信于陛下,言愿以汉军撤兵换本宫性命,当得知陛下无动于衷之时,本宫从那刻起便心如死灰,原来我早己从有用之人变为无用之人。
“雪兰,你觉得.为什么本宫能够一直稳坐于后位?难道是因为陛下对本宫还心存旧情?”
说罢,她放声笑着,偌大寂静的长乐宫内回荡着她冷冽的笑声。
“奴婢……不敢妄言。”雪兰有些惊诧地后退一步,下跪行礼。
“戚姬欺人太甚,竟怂恿陛下废长立幼。算是合了她的意,如今陛下早就对本宫厌烦了。可本宫的盈儿,不能因我屈居人下。”
她那双饱含泡桑的眼眸里,多了几分讽刺和悲怆。
“呵,本宫对陛下来说,仍是有用之人。本宫隐忍多年、早己获得朝中几位重臣的支持与追捧,地位岂是蝼蚁所可撼动的?就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处置。”
“而淮阴侯自恃功高.既不懂隐去锋芒,又不懂明哲保身,如今又闭门不出,不应征战。殊不知、他在陛下眼里.也早己成了无用之人、陛下上次突袭楚郡、之所以不杀他.只是考虑到.无法向楚人交待、无法顺应民心,”
“陛下必须要维护好自己贤德的形象.所以他在百姓面前从不做坏事,”吕后冷笑着.“可本宫在众人眼里早已变为一名狠厉泼辣的毒妇.做坏事是本宫的家常便饭。
“娘娘……”雪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紧紧攥着双手,却不敢上前。
“陛下不是等这样的机会好久了么?”吕后转过头,去看那面铜镜里的自己。“双眉均己画完了一半.只差眉梢一抹,
“本宫岂能扫了陛下的兴致。”
她平静地开口、那双眼睛中藏着危险的气息、
“韩信早己沦为一枚弃子,而本宫永远都不会再次沦为无用之人.”
“雪兰,把眉黛给我。”她凝视着镜中,命令道。那抹刚被画至一半的平眉,衬出了她年少芳龄时亦曾拥有过的风韵容光。
她接过来,在眉梢处,仅落一笔。
眉尾被骤然提起,留下的痕迹如刀锋般锐利。
一双凛冽的冷眉悬停在她的额前,她满意的微笑里散发出冷冽且危险的杀气。
她转过头去,向着一旁因惊诧而不敢动弹的雪兰,笑着吩咐道:
“派人去请萧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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