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惠虔寺

　　“我很忙！除非你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否则别来见我！”人影挥手，抹除了这个环境，将余未来弹回现实。
　　他还维持着跪着的姿势，柳昭莹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
　　“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会族语的？”她把螺丝刀塞进衣服口袋，“你的身份不简单，我劝你尽快坦白。你惹了我的人，现在我很恼火。”
　　“……女侠饶命，先别急，我说就是了。”
　　其实，余未来也和游小玉类似，自出生起就被阴间挑中了肉身，长大后被邀请去给阴间干活。
　　然而阴间挑人时只看生辰八字，对人选的综合能力并不注重。如今，人间新旧政府的更迭刚刚完成，被它前摇足够长的政治斗争影响的大学生群体趋于麻木，导致这些年被阴间选中的人一票都是能力不佳的。为此阴间政府布置了重重考核任务，人选就业空间紧张，竞争相当激烈。
　　考核当中的一项要求每人上岗前必须上交一个研究性课题。左挑右选，余未来最终做了一个实验性很强的课题——处理几百年前自己同族人的案件遗留。这是相当吃香的一个选择，因为不仅就业机关，阴间政府也会为他颁发奖励。
　　为了抓捕游小玉的魂魄形态，他准备了很多年。在山顶，他专门搬运了诸多旧世界已经报废的实体游戏设施，结合新世界的意识上传技术，期待附身在其中能到达游小玉的维度。这方法当然失败了，于是就有了山顶报废的游戏厅。
　　他转念一想，又寄希望于在此守株待兔，便开设了“青溟斋”民宿，同时期待能有具备游小玉能力的人经过。现在他等到了这个人，就是柳昭莹。有了她的帮助，或许就能找到合适的方法。
　　多年为阴间效力的经验告诉他，柳昭莹身上有着浓重的阴气，那是一种长生导致的腐朽的气息，而与她同行的女孩就没有。他笃定她就是能帮助自己的人，便在另一个女孩的热水中下了迷药——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显然，他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了，因为柳昭莹的武力实在突破他的想象。
　　至于他们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人影，是余未来的指导老师。这些年应届大学生创造了不少学术垃圾，他带过的学生一届又一届都没什么好的成绩，给他又添上了一层怨气。
　　“现在我都解释完了，您明白了吗？”
　　柳昭莹思考了一会，满意了点了点头。她觉得这个人是个好的信息桥梁，起码对于她杀死游小玉的行动有积极影响；又因为两人的实质目标是相同的，所以对方给她提供的这些信息十分有效。
　　“所以，柳小姐，您对我说想请您帮忙的事，怎么看？”
　　但是主动协助他？好处是没有的。余未来这些年试过的方法失败了，证明他要做成这件事很费劲。不论怎样，她对自己设计的计划很有自信，自己冒险去投资他的课题，实在是很浪费。
　　最终她说：“可以，但我有条件。”
　　“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我最大精力去做的。”
　　“在这群山中央，长眠着一位山灵……”

　　“我的条件是，在你完成这一切之后，要向阴间势力请求维持我们所有姐妹的长生之力。我不管结果如何，你必须要这样做。”
　　“好，一言为定。”

　　破开山谷中央的山洞有些困难。因为经过四百年，山洞附近长满了藤条。柳昭莹耗费了大量体力，靠在石块上，指着里面对余未来说：“这儿是她的心脏。”
　　两人互相搀扶着探路，直到走到底，立着一个高高的土堆。这是所有祭品被啃剩下的厨余垃圾。
　　“我知道你听得见。”柳昭莹极其轻巧地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螺丝刀递给余未来，“其实我一直很同情你，但现在，我并不怜悯你。”
　　一阵风从洞口吹进来，在黢黑的、深邃的夜里像游小玉的低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生死。”
　　她从土堆中捞起一把，看着细软的松土从她手指中流过。
　　“被你吃掉魂魄的人的尸体腐烂后滋养了山里的一草一木，这是她们生命力的轮回。所以，你若要魂飞魄散，也总会有另一种形式诞生你的新的魂魄。”
　　她俯下身，抚摸着那些土壤，轻声道：“这一切不会很痛苦。”
　　与此同时，余未来借用新世界政府的意识上传设备，并以游小玉的意识的中心地带的土壤为介质，进入了群山的意识维度。他正在一片漆黑中遨游。
　　首先是宇宙一般黑色背景下的白色星点，他穿梭其中，祈求着一定要成功；然后，他看见在无饱和度的黑暗中有一片绚丽的彩色，像深海中的一条美人鱼。
　　他找到了游小玉的灵魂。
　　他轻轻地靠近，生怕扰动了这童话般的主角。
　　一百三十年未进食的游小玉十分虚弱，身型瘦小。她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但黑色海洋突然震动了一下，传来失真的声音：“你是她派来杀我的，对吗。”
　　——她苏醒了。
　　“我生前和她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最疼爱的就是她。现在她却要忘恩负义地杀死我，难道她忘了她的能力是我给的吗？”
　　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深海之外传来：“不管怎样，你要记住你的课题叫什么名字。”
　　柳昭莹相信游小玉的洗脑能力，即使死期将至也绝对不会放弃策反余未来，起码要耗费一段时间给他灌输自己的不容易。如游小玉所说，她们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柳昭莹对她了如指掌。
　　远在另一端的余未来哆嗦了一下，快速地拿出螺丝刀双手握住。
　　“你可以做出选择了。我早就准备好了。”
　　一刀下去，彩色色块像一团蒸汽一样瞬间消散。
　　这样就结束了？
　　柳昭莹猛地感到自己身体中某种支持力消失了，让她感到一阵由腐朽转为新鲜的感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是个年轻的二十五岁女子的脸。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会接着衰老了。
　　这一瞬间沧海桑田。
　　“小余，你可以回来了。”柳昭莹呼唤着余未来，“回‘青溟斋’后，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二一二四年冬至，北京。
　　柳昭莹走在街上，深雪没过小腿。她伸手接住一两片雪花，思绪飘忽。
　　那天回到“青溟斋”，余未来抹除了贝无色记忆中有关擎智山的任何事，包括家中那些古董，以及柳昭莹。
　　他们赶在迷药失效前将她送回了家里，告知了贝高茨她的状况，叮嘱他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然后两人分道扬镳。余未来在阴间成为了功臣，因为他除去了一个大患。考核的奖励机关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按照约定，请求维持山灵会众人的能力。
　　虽然很无理，但奖励机关讨论许久，最终批准了他的请求。
　　另一边，柳昭莹再次返回北京。她还是找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定居在四环以外。
　　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全都被安顿好。至此，时间可以安心地流淌。
　　柳昭莹目送着贝无色从大学城放假回家的学生人群中散开，和自己的好友道别。她莞尔一笑，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她没顺着人群走，只淡淡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我曾带着所有的热情投入爱河，却发现只是落幕历史的过影。【1】
　　无论如何，她知道这是个好结局。

　　完

　　2022.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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