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甘浅之被拉住的手臂有些僵硬，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挣开。而刘深走着走着，随即又想到什么，问：“所以你早自习也在202？那徐二……徐老师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甘浅之面无表情：“不知道。”
　　对方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什么”，刘深直觉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但也不好再问。

　　两人在教室里那么一耽搁，刚好错过了下课高峰期。少年本就个高腿长，再加上走廊上根本没几个人，很快便踩着预备铃到了202教室。
　　徐二哥可没韩老头那么随意，他会非常认真地根据学生的成绩和性格给大家安排固定的位置，因此他带的班每个学期第一节课都比较混乱——本就不宽的教室过道里站满了对着PPT座位表也找不到座位的学生。

　　刘深趁着现在人都还没坐下，拉着甘浅之打算悄悄混进人群。
　　然而他忘了自己拉着的是个人形制冷机，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格外的有存在感。人都是趋暖避寒的生物，于是甘浅之所经之处，拥堵的空间里居然很有秩序地出现了一条通道。
　　刘深：“……”失策。
　　万花从中一点绿非常自然地引起了徐仕林的注意，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刘深的方向，不疾不徐开口：“刘婶，找不到自己坐哪儿了？”
　　“……”刘深捂脸，果然还是没能逃过。

　　“刘婶”这个外号是普通话有口音的徐老师倾情赠送的，刘深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哪怕其他人故意这么喊他，他也完全不当回事儿。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受到了抹黑。
　　刘深同学在年级上一直都很出名，于是在这个重组过的班级，新同学好奇的目光，老同学看戏的眼神，甚至更多不敢看甘浅之而曲线去看刘深的人，这些视线如有实质，给了刘深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此刻的他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冷淡少年，小声试图挽救：“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甘浅之冷漠无机质般的眼珠轻轻动了动，从无声的死寂中回到了人间喧嚣。对上刘深真诚的眼睛，迟来的知觉终于感觉到手腕上温热的触感——那个人依然抓着他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他无措地僵住了，理智告诉他要如何礼貌挣开，已经很脆弱的情感却难得硬气了一回，嚣张地打破了封印着他不敢再去触碰的回忆的盒子。只是流泻出了一丝而已，却已足够他驻足不前，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了。

　　可不管少年的内心如何兵荒马乱，在外人眼里，也只是他不理刘深，散发的冷气更强了一些而已。
　　他连刘深都不理，看来是真的很难相处啊。
　　围观群众如是想，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盲区里两人手的情况。
　　徐仕林则是非常满意，总算有不理这“刺头”的人了。要知道再乖的好学生，只要跟刘深混一起，就会忍不住。
　　刘深仿佛能激发学生爱玩的天性，哪怕再话少内敛的学生，跟他坐一起没几天，都能唠个没完，完全不听课了。

　　徐仕林知道刘深升了A还选了自己时，愁得掉了一大把头发。良心来说，这孩子是很讨喜的——如果他不祸害自己的同学的话。
　　徐老师在挑选刘深同桌上操碎了心，甚至连让他一个人坐讲台旁边这样的想法都有了。而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不过，还是得再观察些时日。
　　想到这里，他好心地开口解围：“你们看表演呢？需要我给你们沏杯茶吗？”
　　鉴于语文老师死亡射线如影随形，众人立刻按下心思，规规矩矩找起座位来。

　　毕竟对于学生来说，怕老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刘深不知道自己差点“登基”，他寻思着先帮小同桌找位置，结果眼神犀利如他，一眼就看到了甘浅之的同桌——他自己。他还没来得及惊喜，就看到了整个组的配置。
　　刘深：“……”哦豁。
　　他被安排在了六人组的右下位置，靠着过道，一举一动能被二哥和全班看得清清楚楚。甘浅之在他左边，前面是上节课的数学同桌林婧，左上是宁暖雨那坑货。至于最左边那一列，前面的他不熟，后面的更是听都没听过……

　　等等——
　　这不是那个抢了宁暖雨第一的转校生吗？
　　坐在甘浅之左边，座位空着，但在PPT是有名字的边晨。
　　估计二哥自己都没发现他们这一组可是全班唯一男生一排女生一排的座位。但……
　　刘深忍不住扫了一眼前排三个低头安安静静看笔记的三个女孩子，以及旁边坐得很直但看着有点像在发呆的同桌，心里有点愁。
　　这个组合他怎么搞得起事来哦？

　　于是刘深无事可做，在笔记本上胡乱扒拉了一会儿，就在徐二哥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打起了瞌睡。
　　徐仕林注意到了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小组气氛的凝滞。对于打瞌睡，他本来应该非常生气把人喊起来的，但跟过往的一比，此时安安静静打瞌睡不搞事的刘深看起来是那么乖巧，徐仕林瞬间决定不管他了。
　　刘深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熬过了一整节课，期间似乎迷迷糊糊听见了下课声，以及宁暖雨好像在问他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反正再次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在生物课上，而生物老师吴秀兰正眯着眼睛看他，这种眼神他很熟悉，那是等学生回答问题的表情。

　　难道……
　　不等刘深纠结，吴秀兰又喊了一声：“刘深，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问题。”
　　刘深：“……”鬼知道你刚刚问了什么啊？
　　刘深晃晃悠悠站起来，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另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自己草稿本上写了龙飞凤舞五个大字，推给还没来得及看一下长啥样的同桌：“哥们，救个命！”

　　视野中不慌不忙伸来一支笔，优雅却迅速地写下一行字。

　　吴秀兰已经不耐烦了，她正准备让刘深滚后面去站着听课，杀鸡儆猴，就见某人迷茫地抬起头，然后眼睛猛地一亮，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吴秀兰：……
　　她喊这人起来就是个错误。
　　她刚刚讲到基因重组体现在减数分裂时的情况，刚讲完其中一种同源染色体交叉互换，正准备说另一种，就看到刘深一副脑袋都快埋进抽屉的样子，就打算抽他起来回答问题，回答不上就能让全班看看上课打瞌睡的下场了。
　　但她现在有点后悔。
　　“另一种情况是减数第一次分裂，同源染色体分开，非同源染色体自由组合。”刘深慢吞吞回答完了，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破了啥世界纪录。

　　吴秀兰隐晦地看了一眼刘深旁边的女孩一眼，她现心中大概有了数，但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刘深坐下了。
　　然后她扫视了全班一眼，发现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同学们，现在都精神奕奕地看着刘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名叫看热闹的光。
　　吴老师：“……”脑阔痛。
　　但是好歹都打起精神了，就是方式跟自己想的毫不搭边。

　　刘深又晃晃悠悠坐下，正想跟救了自己一命的兄弟表达一下感谢，转头就看到宁暖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刘深：“……”他感觉到了一阵的窒息。
　　沉默片刻，刘深很上道地把饭卡递了过去。
　　宁暖雨满意地笑了笑，将注意力放回PPT之前，好心地提醒道：“我建议你记一下知识点，吴妈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你的。”

　　果然，一下课吴秀兰就喊刘深去办公室。
　　刘深：“……”

　　此时班上的同学们目送着这位壮士远去，憋了半节课的笑声终于忍不住放了出来——
　　“果然刘秀从没让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失望过哈哈哈！要是吴妈天天抽他，我生物课绝对从头精神到尾！”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秀不愧是刘秀，秀，简直天秀！哎哟我的肚子……”
　　“哈哈你看吴妈那脸色，简直恨不得把他撕了，不行我再笑会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佩服宁暖雨啊，坐在这么个神经病旁边成绩还能那么好，当之无愧的学神啊！”
　　“……”

　　寒冬未散，天气却忽地清朗起来，懒洋洋发散着并不热却暖了这些在走廊中奔走的学生的光，灰蒙蒙的天空好像被什么吹过，露出了一抹微微的蓝。教学楼间空地处的银杏悄悄抽出点黄绿绿的嫩芽，生怕被发现似的。春天就要来了。

　　在那个依旧安静得凝固的三楼办公室里跟吴妈聊了一个课间之后，刘深在蹦出办公室的瞬间满血复活。瞅着马上打铃，赶忙冲进自己教室，看到球不在，想着应该是他哥们先拿走了，便又冲出教室，火急火燎地往体育馆赶。
　　是的，他下节课是体育课。
　　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对打球总是有着无上的热忱。在课堂上有气无力恨不得瘫成咸鱼，一放到操场球馆就突然能涌现出使不完的力气。

　　澎湖二中俯瞰就是一个压扁的长方形，宽很短，长很长，而教学楼和宿舍操场食堂刚好就位于两宽上，遥遥相对。
　　这种地理位置最操蛋的地方，就在于不管吃饭睡觉还是运动，都要横跨长方形的长，真怀疑学校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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