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

　　见安繶庭终于苏醒，栾骤河才起身出去。步至安繶庭的寝所门外，褚力、玄通等一众人早候在门口。

　　褚力见他面色似有所缓和便小心问了句：“大人，那安……冷大人可醒过来了？”

　　栾骤河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他也是真真命大。不如我去找两个靠得住的小厮来照料他几日，再找个官医来给他……”

　　“不妥。”栾骤河断然道。

　　褚力一愣，又问：“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我们不便多做插手？”

　　“此时将他独自留在这里，不妥。”栾骤河说着，似乎也有些两难。

　　“大人的意思是……”

　　“带回去吧。”栾骤河无奈却肯定。

　　“可是，恕褚力直言，此人究竟来路不明，恐怕大人会不胜其扰。”褚力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总归不能见死不救。先带回去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玄通疑惑不解地挠了挠头。

　　栾骤河又朝屋里探望安繶庭一眼，眼神更加无法动摇。

　　因安繶庭此时的状况无法上马骑行，栾骤河命樊克胜去找一辆马车来。樊克胜不敢有违，躬身抱拳称“是”，随即抬眼看看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安繶庭，又看看栾骤河。

　　栾骤河不耐烦道：“磨蹭什么？”

　　樊克胜连忙道：“卑职不敢！卑职斗胆，只怕提督大人被这冷青松所蒙蔽，此人犯下的乃是谋反之重罪，大人切不要被他的样貌所惑……”

　　栾骤河大步流星至他跟前，一只手握住身上佩剑的剑柄。

　　褚力怕他一时冲动，忙在身后叫了声：“大人息怒！”

　　“樊克胜。”

　　樊克胜见状，早已吓得脸色铁青：“卑职在！”

　　栾骤河将剑拔出了一半，冷冷问他：“你说我被冷青松的样貌所蛊惑，是不是？”

　　樊克胜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卑职、卑职不敢！”

　　“你的意思，他是谋反，我是昏聩，是不是？”

　　樊克胜一边喊着“大人饶命，卑职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一边开始掌掴自己。

　　他身后的韩刈等一众随从也连忙跪拜，一起大呼小叫地求饶。

　　安繶庭被这闹声吵得睁眼看了看，又心满意足地将眼阖上。

　　栾骤河等他们跪在脚下求饶半晌，眼见樊克胜已将自己的脸打肿起半边来，才将剑收起，厉声道：“此人若能活下来，再提谋反与否；若死了，你们就是谋害朝廷命官的罪魁祸首。我栾骤河，绝不会坐视不管！”

　　此时马车早已备好，栾骤河的几名随行兵士将安繶庭小心翼翼地抬入车中。

　　栾骤河见一切妥当，命马车先行一步，他与褚力、玄通等人策马在后。

　　一行人已出北台，樊克胜等人仍跪在原地磕头，迟迟不敢起身。

　　* * *

　　栾骤河仍将安繶庭安顿在西行客栈内，选了自己隔壁的客房给他住下。

　　褚力怕他劳心，主动请求代为照顾：“大人还有十分多公事在身，不如就交由卑职照看。”

　　“他半死不活的，谁都是一样。”栾骤河面无表情，未置可否。

　　隔天请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郎中来把脉问诊，开了几副偏方后，那郎中只对栾骤河一人讲：“这位小爷受的虽是外伤，实则情致之象极强。我看他多半是为情所困，求生之欲不过分毫。”

　　栾骤河只问：“还有的救？”

　　“他想活，便能活。只是医术再高明，怕也医不了心里的死念。”

　　接下来一连几日，栾骤河都有紧急要务在身，无不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每日出发前，他必然去安繶庭跟前坐一会儿，也不说什么，仿佛只是确认他还活着。夜里返回客栈，首要之事便是再去探望，见他睡着，才轻声关门离开。照例叮嘱底下人仔细换药，不可一丝怠慢。

　　吃了几天的药，又被尽心照料，安繶庭身上的伤口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只是神志仍然不十分清醒，常常昏睡一整天。

　　第二天凌晨，栾骤河照旧来看望他，在床边小坐片刻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见他还是没有醒过来，才推门离开。

　　“里面的人若是醒了，说了什么，一字不差的告诉我。”临出客栈，他又叮嘱留守的人。

　　栾骤河刚走不多时，安翊庭就睁眼四顾。一个下人见状，连忙上前来：“大人，你可是醒过来了？”

　　安翊庭闻声看过去，见是文虎，十分讶异：“文虎？你也被他们关起来了？”

　　文虎一听赶紧道：“大人，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什么？”

　　“大人被北台那些人陷害抓进牢里施了酷刑，是栾大人赶来把你救出来的！不然，此刻大人恐怕已经魂归故里了！”

　　听他突然文绉绉起来，安翊庭忍不住一乐，全身的伤口被这么一牵扯，又是钻心刺骨的疼。这一疼，前几日发生的一幕幕险境犹在眼前。

　　“大人你还笑啊，我们都被你吓死了！还有那栾提督大人，见你总也醒不过来，整天魂不守舍的。那是怎样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文虎又发起感慨来。

　　安翊庭立刻追问他：“我昏迷时，栾提督可对你们说起什么？”他仍暗自担心栾骤河不过是急于将自己归案，才如此在意自己的死活。

　　“也没有什么，只是每日来看过大人后，都要叮嘱咱们好生照看。今早临出发之前，又再三告诫咱们：如若大人醒来说了什么，要咱们务必记住，一字不差的告诉他。”

　　安翊庭感到些许不可思议，又问：“他每日都来？”

　　“可是呢！提督每日早出晚归的，却不曾落下过一次！出去之前一次，回来之后又是一次，可惜大人每次都是昏睡着，自然一概不知。”

　　安翊庭有些怕他这么上心，是要从自己口中打探出什么来，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无奈身体仍然过分虚弱，用了些力气便喘咳一通。

　　文虎扶住他：“大人要做什么，告诉文虎便是。”

　　他这才想起什么来，看着文虎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事发之后，是苗力苗帮办看出来樊克胜有想要致大人于死地的坏心思，正巧小的也担心大人的安危，知道大人与他私交甚好，便去找他讨主意。苗帮办便让我速速去通禀给栾提督，说怕是也只有他能救大人一命了。小的便连夜赶来这里禀报给了提督大人，提督大人一听，二话不说，带了一队人马便赶去北台。救下大人你以后，也就把我留在这里照顾大人了。”文虎一口气说完，看了看他，又补上一句：“小的一路跟下来，眼见栾提督处处维护大人，任凭什么闲言碎语都没能动摇他。大人，你这是遇到贵人了！”

　　“你们都是我的贵人。文虎，既然你已经从北台出来了，以我之见，索性就不要回去了。日后就跟着栾提督，你本就机警，若能吃些苦，不怕他不提拔你。”安翊庭诚心感激他，话也说得语重心长。

　　文虎也躬身抱拳道：“‘贵人’可不敢当，大人折煞小的了。小的一心愿意跟着大人，苦点累点都不怕，只要大人不嫌弃。”

　　他听了，不免苦笑道：“你跟着我不如跟着栾骤河，我的前程还不知在何方呢！”

　　文虎有些纳闷：“大人这话小的不懂，有栾大人给大人你做靠山，前程何须担忧？”

　　安翊庭不再多说，闭目养神去了。文虎也不追问，只做好一切分内事，为他外敷伤口，煎药服送。一天三顿饭也按时用了，虽少且清淡，好过先前水米不打牙。

　　次日入夜，他在榻上辗转未眠，似有心事。

　　文虎过来为他添被时，问他道：“大人可是瘀伤复发疼痛难忍？”

　　他看看窗外，神情郁郁道：“你说提督每日都会来探望，可见不实。比如今日，就未曾见他一面。”

　　文虎一愣，随后笑说：“大人这可冤枉小的了！栾大人今日尚未返还客栈，如何能见上面呢！”

　　安翊庭听了，更看向窗外，低语：“一日未还？可是被什么要事绊住脚了？”

　　文虎走近些，也将声音压低，神秘不已地答他：“当真是要事。多了小的也不敢大打听，终归是为国出征，胜了必然加官晋爵。”

　　安翊庭皱眉道：“若是……败了，又如何？”

　　“大人如何说这种话？栾提督战无不胜，想必敌方一听来的是他便降了呢！大人快些安睡吧，思虑多了反而伤神。栾提督回来见大人还没痊愈，怕是又要责怪咱们这些下人了。”文虎半哄半吓的，侍候他重新睡下。

　　安翊庭到底是无法安睡，半梦半醒地挨到了天亮。

　　清早，见一个客栈里的小厮进屋来打扫，他立刻问对方“提督大人可回来了？”

　　那小厮拎着扫把木讷地摇了摇头道：“听外头哥哥们说，提督大人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他一听，当下掀了被子，跌跌撞撞地就要下榻。

　　小厮怕了，跑到门口冲外面喊道：“快来人啊，冷大人要下床！”

　　不多时，文虎便和另外一个负责照看他的仆役赶了过来。文虎上前去搀扶他，嘴里劝着：“大人这又是何苦呢？昨儿才好一点，那郎中特意叮嘱不要急着下地走路，恐伤着元气！”

　　安翊庭根本不听，嘴里道：“放开，莫要管我！”

　　文虎急赤白脸问那小厮道：“你可是跟大人说了什么？”

　　小厮吓得支吾：“大人问起提督大人，小人说……说大人怕是一时回不来了，这位大人就急的什么似的……”

　　文虎气得直瞪眼：“呸！这也是你能随口胡诌的！”

　　眼见安翊庭两脚已着地，两手撑着榻沿就要站起身来。此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冷大人一切安好？玄通奉栾提督之命，要见他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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