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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度此生
小殊处于不安的睡梦中,似乎有一股泉水淙淙流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但是她看不见那股泉水,就像《地心游记》中探险家听见薄薄的岩壁之后有流泉的声音。为了获取泉水,拯救生命,探险家毫不迟疑地对着岩壁举起了利斧。她也是如此,举起意识的利斧,朝向泉流的微响处砍去——她醒来了,望见了声源,是她的丈夫像一个女人似的嘤嘤啜泣。他那种对病情的绝望,对生存的贪恋,任是谁见了也会动恻隐之心。
小殊鼻子一酸,像母亲一样将这个已被穷凶极恶的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的丈夫无限爱怜地抱在怀中,让他的泪水流进她的肩膀柔软如沃土的肌肤和衣物之中。她安静地任由他哭泣,她知道安慰只能起到让这个成年人意识到哭泣是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的副作用——他需要哭泣,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以及最终的庇护所。
当他尽情地淌尽了心中的眼泪,他感激地望着妻子,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谢谢。”
“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谢。”她凄楚地微笑着说。
“我此刻多么希望你能摒弃一切源自医学常识与做人道理的成见,来听一听这个与你耳鬓厮磨若干年的人的心声啊!”他激动而又胆怯,全身因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心理而抽搐着。
“说吧,我保证此刻的我已做到抛弃了一切常规与常理而心平气和地倾听你说的任何话语。”小殊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谢谢!谢谢!请你仔细地听着——我不想接受手术,不想!我不想让被称之为医生的莽夫在我□□的贫瘠土地上挥舞金属的利器任意切割戳刺;我宁愿让这片土地上的植被慢慢地枯萎。让我的生命安宁地死灭吧——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不韦仿佛是将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出来,终于将多日以来憋在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
妻子以一种尊重的心态听丈夫讲完这席话,她相当严肃地思考了片刻,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我尊重并赞成你的意见。”
“真的吗?”泪痕满面的丈夫喜出望外地问。
“真的。我们将放弃手术,并且放弃各自的工作。只不过我们上哪儿去共度今生最后的珍贵时光呢?”小殊认真地问。
“是啊,上哪儿呢?”许多个风光旖旎、气候宜人的风景区在他的头脑里如电影镜头般掠过。一种类似于叶落归根的情绪忽然浮上心头,占据了他的心。“我们就隐居到礐石吧,那儿有山光海色,还有人迹罕至的山居,而且离汕头又这么近。”
“你的意见我百分之百的赞同。”小殊说。
宁静的夜、皎洁的月光、窗帷的阴影以及凉爽的轻风,唯有它们共同庄严地见证了这对企图从繁华、喧嚣的都市生活中急流勇退的人儿神圣的决定。
礐石岛与汕头市隔海相望。这座小小的海岛被湛蓝的海水深情地环绕着,时而轻波漾漾,时而风高浪急。但无论在怎样的天气里,黑白相间或通体灰色的海鸟总是勇敢而果断地俯冲向海面,又朝蔚蓝的碧落飞翔,直至化为一个小点。这些生灵无论身材多么小巧,发出的鸣声却显得不可思议的悲伤与凄厉,仿佛它们心中都有着精卫般无穷无尽的怨恨。
岛上生长着小叶榕、木棉、樟树与榆树,它们数量之多,赶得上山上的乱石。这些参天古木高度可达十米至三十米,深灰色的树皮,大多出现纵裂。值得一提的是小叶榕的枝上垂下一束束气根,气根呈深棕色,末端稍微胀大且呈淡黄色,有点像贝类的触须。从远处看,一株榕树便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这宁静的海岛上直至天荒地老。
岛上最著名的商业街便是红厝街。这里既有菜市场,又有服装店、理发店、五金铺、锁铺与药店,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殊来到红厝街的一家房产中介,工作人员立刻为她介绍了一处名为“吾庐”的独门独户带院落的出租屋。小殊跟随工作人员前去察看。它地处红厝街与礐石教堂的中点。当他们在长满榕树、榆树与牵牛花的山道上走了十来分钟,树与树的缝隙里便现出一座两层楼的红砖小洋楼。小楼的四周被一道白色粉墙围起来,高瘦的竹子越过围墙伸到围墙外,同时隐约可见牵牛花披挂在墙头的身影。宽卵形带尖梢的叶片中点缀着华尔兹舞裙般的紫红色和天蓝色花卉。
工作人员用钥匙打开“吾庐”院门的锁,小殊才刚踏进小门,一只黄色大花猫立刻像影子似的越过墙头,逃到隔壁人家去了。小殊打量着小院,看到竹子笔直的身姿和绿瀑布似的牵牛花,这些在刚才登山时已遥遥在望了。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在草地上有一道蛇状的卵石小径通向红砖楼。
工作人员打开红砖楼的门锁,拉开门时,一股灰尘与霉味扑鼻而来。工作人员难免感到尴尬,倒是小殊通情达理,说:“久不住人的房子难免是这样的。”
他们走进室内四处瞧瞧,发现一切家具皆为竹器:小至一张椅子,大至睡床。他们检验了各种电器:电热水壶、电磁炉、电冰箱、电灯、空调、电视,发现都是完好的。而且从每扇窗望出去,都能欣赏到惊涛拍岸的海景或绿树成荫的山色。小殊不再挑剔,当即就决定租下“吾庐”,并交了押金。
次日,小殊与不韦带着衣服被褥、洗刷用具及药物,住进了“吾庐”。
在“吾庐”安顿下来之后,夫妻俩发现他们只有一户邻居,便是住在他们右侧的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工于毛笔字,客厅里悬挂着一幅他手书的墨宝,抄录了《老子》中的“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静之徐生”。他日常教几个小孩书法,获取些许生活费用。在闲暇的时刻,他总是抱怨双膝骨痛,将新鲜土豆切成片状,敷在膝关节上。他贤惠的老妻在做完一切家务后,便在红厝街道旁摆一张茶几和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做些肉饺子现包现卖,倒也足以度日。
在礐石生活了一小段日子,作为家庭主妇,小殊很快发现白昼的“吾庐”似乎还算环境卫生洁净,但一旦入夜,不计其数的大小蟑螂便从砖缝、橱柜的角落以及其他无法形容、无法知晓的旮旯爬出来,大摇大摆地现身于厨房的地板、操作台以及砧板上。它们甚至横渡宽敞的客厅作某种对它们而言十分有必要的军事大转移,以至于夫妻俩如果在夜间起身小解,由卧室经过客厅上卫生间时,拖鞋底下不时会传来“啪啪”的踩碎蟑螂的清脆而又恶心的响声。次日早晨,小殊便需用扫帚将被碾压得模糊难辨的烂蟑螂清扫干净。
不止一次,小殊希望通过整理屋内的杂物来铲除蟑螂的藏身之所,可是它们似乎是藏在红砖里面或地板下面乃至空无之中,一旦暮色降临,它们便千军万马地出现,占据了整个“吾庐”。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蟑螂是消灭不了的,不如与它们“和平共处”:白天的时候,人是“吾庐”的统治者;入夜,蟑螂便将这个大权接管过去。只要做到将全部的食物放入冰箱储藏,所有食具关进消毒碗柜,她愿意放弃其它的领地。不过当发现蟑螂的卵鞘时,她会深恶痛绝地将其压碎,抛进垃圾桶里。
与蟑螂的大战以签署停战协议的方式停止了,她又立刻陷入与山蚊的恶战中。礐石的山蚊有别于他处——也许山间的蚊子体格都较大,蚊足长得像蜘蛛。只要被它叮一口,片刻创口便出现红肿,疼痒难忍,任是你及时涂抹了药物,也无济于事。隔一天半天,红肿处便生出小脓包,渐渐化成水泡,疼痒的程度不断加剧,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
小殊网购来六七把电蚊拍,散放在房屋各处,只要发现蚊子的身影,即时抓起电蚊拍奋力拍打。醒时这种方式尚可,可是到了夜间,人沉沉入睡,蚊子如入无人之境,放肆地在皮肤上大叮特叮。她只得在夜间点燃蚊香,但蚊香的气味为不韦所痛恨。正在小殊无计可施之际,她在红厝街的草药店里发现那儿出售驱蚊的中药包。店主将不知何名的四五味中草药装在一个巴掌大的纱布袋里,言明将其挂在室内各处,便可起到驱蚊的功效。小殊将信将疑地买了五六袋,悬挂在“吾庐”各处,从此蚊子不敢进犯,人丁安居乐业。
在并非礼拜日的日子里,大清早,夫妻俩会携手步行三分钟左右,来到礐石教堂。因为他俩不是信徒。他们推开虚掩的铁门,踩着如地毯般柔软的淡绿色草地,走向东西合璧的教堂主体,在洁净的台阶上坐下来。他俩把视线投向被晨雾笼罩的小叶榕、榆树和樟树林。那一片片树林随着晓旭的冉冉升起,冲破雾气的遮蔽,如新生般从隐晦到清晰,直至顶天立地地矗立于这两个静坐观赏的人眼前。当山路上行人熙来攘往,鸡鸣犬吠,四周的安宁环境受到了破坏,他们便毫不留恋地从久坐变温的石阶上起身,徐徐步行回“吾庐”。
黄昏饭后,为了更好地帮助消化,他们会在一天里又一次牵着彼此的手来到礐石教堂。那时,绚烂的落霞铺满西边的天空,树林成片成片地隐没于夜色中,犹如古代欧洲的贵妇戴着厚厚的面纱。暮色如上涨的潮水,在吞没了远处山林的倩影之后,又一步步近前,直至席地而坐的夫妇的鞋尖,也在苍茫中变得晦暗而模糊。如果说早晨的清新有如生命之诞生,此际黄昏之凄然阴郁则有如生命到达了尽头。病人的心中,自然比正常人更容易涌生悲戚之感,就连小殊也觉得自己过早地领略了人生的真谛,恐被造物主过早地收回。
在这座海岛上,他们几乎找不到什么需要花费金钱的消遣与娱乐。吃过早餐之后,他们便徒步环岛而行。因为登山对于不韦如今的体力而言,是一种不太可能的挑战,而在盘山公路上作近似于水平方向的前行,则还在他的体力许可的范围之内。
有时,他们经过一片咆哮的大海,海浪怒号着挥舞它力大无穷的拳头砸向岸边千奇百怪的岩石,海鸟在这片惊涛骇浪之中勇敢无畏地翱翔。有时,他们经过一处庙宇,屋顶与檐角布满了精美而繁复的瓷雕、木雕与石雕,庙堂中香烟缭绕,善男信女进进出出。有时,他们经过一个湖泊,家养的白鹅与鸭子在湖面如一艘艘小舟徐徐划行。又有时,他们路过一座古朴的山居,一堵坍塌的围墙,一丛缠绕于大树上的牵牛花,或是与一个迎面走来的温顺的妇人、疲惫的汉子、弃俗的僧侣擦身而过。体能消耗极低的步行在时间延长之下,也变成对体力的剥削,不韦感到体力不支。此时很难找到一辆出租车,小殊便电召了一辆两座自行车,让不韦坐在后座,自己在前座奋力地踩脚踏板,将成为一摊疲惫不堪的喘息的□□的丈夫载回“家”。
他俩像白头偕老的老态龙钟的夫妇一样一起上红厝街菜市场采购当天的肉菜。不久,他们便分辨出市场三家蛋铺中,只有一家蛋最为新鲜,价格也合理。有一家蔬菜摊的豆芽,散发着化学药品呛人的气味,而且芽身肥胖而短,没长根须,是绝不可以买的。还有一个挑担进城的农村妇女所卖的番茄是土生土长而不是在大棚中培植的,虽然卖相不佳,口感及营养成分却胜过斗大鲜红的化学药品催生的番茄。
当采购完一天的菜蔬鱼肉回到“吾庐”,夫妇俩便一齐动手进行加工:或清洗,或切割,或腌制。有一回在洗一束绿叶菜的时候,不韦拿着一片菜叶突然站起身。
“怎么了?”小殊有点惊奇地问。
“有一只活的小蜗牛。”不韦一本正经地说。
他将带小蜗牛的菜叶一直拿到前院的牵牛花架下,将小蜗牛用手指轻轻地抹到牵牛花叶上,而不是用两个手指捏取,因为担心用力过度会捏碎小蜗牛脆弱的外壳。
小殊想,如果他们生养有小孩,不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都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细心、善良、敬畏生命,给一头小蜗牛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他们两个人之间如影随形,但又完全不同于新婚燕尔时的如胶似漆,干柴烈火。他们之间的激情已让位给了深情。他们无比亲密,有着完全一致的生活步调。
清晨,先醒来的一个人会安静地躺卧在床上,耐心地等待另一半醒来。他们像孪生儿一样吃一样的早餐。但是外出时他们不穿同样的服装——他们不穿情侣装,他们含蓄的深情拒绝以这种高调的方式来表露。他们一起走到礐石教堂的台阶上静坐,欣赏世界由混沌到明晰的过渡。然后他们回“吾庐”吃早餐。中午,他们像两个婴儿一样纯洁地紧靠在一起午睡。情欲的成分已经从他俩的接触中剔除,就像某种溶液的杂质已经在过滤中被消除了一样。午睡醒后,已是下午三时多,他们共同做家务,例如将洗衣机洗过的衣服晾晒在天台上,或是准备晚餐。
在初到礐石不久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后,他们打开电视机消遣,可是那晚的电视节目恰好枯燥无味,或是它们已经无法吸引、投合他们万念俱灰的心境。“我们把电视关了吧。”不韦提议道,于是小殊关了电视机。两人坐在宁静的夜色中,邻院夜来香的花香如水波般暗香涌动,他们觉得静坐着嗅吸这淡雅的花香似乎比看电视更胜一筹。就在此时,传来一阵清脆、悠扬,如仙乐般的钢琴曲,天使般的童音随着响起。他们侧耳倾听,听到从教堂的方向传来这样的歌声:“忧苦弟兄内心软弱,该常记念耶稣名;靠着救主犹如磬石,忧虑就全变安稳。”他们的心灵像倦鸟停在柯枝上,终于得到了安歇。当歌声暂歇时,小殊站起来走向挂历,说:“原来今天是礼拜六,唱诗班的孩子正在排练。”
自此之后,每逢星期六的晚上,他们便会关闭电视机虔诚地坐在一片宁静当中等待唱诗班的少年用天籁似的嗓音高歌圣洁的《赞美诗》,让疲倦烦躁的心灵在歌声中得到短暂的安歇与荡涤。
不韦整个人成了一架电报机——他以异常简洁洗练的语言表达对一切的需求与选择。当他独自一人在半山腰慢步走了一圈,回到“吾庐”的时候,妻子关切地问:“你到附近溜达了吗?”如果在以前,他会带着未尽的游兴热烈地说:“是啊!那些小叶榕、樟树和榆树那么高,巨人似的。林中的空气清新极了,每一阵山风都带着迷人的清香。”但如今他连“是的”这个两音节词都舍不得说,只吐出一个单音节词——“是”。
为了逗他高兴,烹饪之前小殊会征求丈夫的意见:“今晚的洋葱炒牛肉沙茶酱好吗?”以前不韦听到这样的提议,会发表一番热情洋溢的即兴演说来感谢妻子对他的体贴,后来便只干巴巴地说了声“可以”。如今,他连“可以”也不会说,只以一声“嗯”来代替。
晚饭后,如果天色尚早,妻子便提议两人徒步到龙泉岩走一走,顺路带回一些龙泉水泡功夫茶。想到有点远而其曲折的路线,以及自己日渐衰退的体力,他望而生畏,一个干巴巴然而一清二楚的字眼从他口腔里蹦了出来——“不”。
近日,他干脆以点头和摇头来替代自己选择的意向。在他的语言中,根本再也找不到具有主、谓、宾的完整句子。
他的表情和情绪的变化,也随着语言的退化而变得单调而平淡。如果说有正常的七情六欲的健康人的情感有如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春天雪水融化时夹带着小块冰雪向前奔流;夏季汛期溪水猛涨,咆哮着流逝;秋季微生物减少,澄清的溪水如伊人眼波;冬季溪面结冰,溪流在坚冰之下如泣如诉地悄然流淌。正常人丰富的情感的表露对于他是种久违的陌生的东西。如今他的心就像没有流水的河床,僵直、麻木,绝少变化。他变得越来越宁静,似乎已渐渐与死神修好。
不韦嫌电视太吵,他们已有很多日子没有打开过电视了。某天晚上,小殊用手机阅读三岛由纪夫的《忧国》。她没有仔细看身为军人的丽子的丈夫剖腹自尽的缘由,却被丽子此生最后一次为丈夫温酒的细节感动了。读完全文,她为丽子那种敢于抛弃生命,追随自杀的丈夫的勇气与痴情深深打动了。关上手机,一个意念像一阵带着有毒花香的清风似的吹进她的心房:假如丈夫某天被造物主收回,她也像丽子一样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她不就可以不必去吞食失群孤雁的寂寞悲哀的苦果了吗?死,固然中止一切人世间愉悦心性的享乐,可也杜绝了痛苦、思念等教人痛不欲生的情感的折磨。
他俩像一对作息时间完全相同的年幼的孪生儿女一样,在晚上同一时刻躺到床上,让活动了一整天略感疲乏的身体像贝壳一样舒适而无力地平躺在沙滩上。不韦不久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小殊由于有心事,却失眠了。她想,倘若她一觉醒来,正是午夜。窗户半闭半开的窗外传来山脚下海涛有节奏地拍击礁石的巨响,银白的月光从窗缝流泻入室内,在窗前的地板上形成一汪光的圆潭。夜风不时吹动并拢在窗边的白纱窗帷,使它像天使飞动的翅膀一样时展时敛。就在这景致如诗中意境的一刻,她却发现躺在她身旁的是一具尸体。由尸骨未寒
可以推测他刚刚失去生命的迹象,但是这长眠的人已再也无法唤醒。他此刻的灵魂正在高飞,飞越疾病痛苦的折磨,飞过行将就木的人对死的恐惧,飞向安详、宁静的永生。
她将毫不慌乱地吞下他们结婚时的纯金戒指,然后,像尤二姐一样平躺在一点点变冷与僵硬的丈夫身旁。她此时唯一感到遗憾与担忧的是,也许当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时,尸体已严重腐烂。她曾读过一部外国小说,写的是一位寂寞的外国老妇人晚年为了驱散孤独,养了一群猫咪。当她在家中寿终正寝,她养的猫咪无人饲养,饥饿难耐,竟啃噬主人的遗体。
小殊在假想中安排了自己的去路之后,便坦然地入睡了。次日清晨,她在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跳跃在她胸腔里的是一颗解脱了生死的勇敢的心。她发现丈夫也刚刚醒来,便对他露出粲然一笑。不韦出乎意料地说了个长句:“你的笑容多么让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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