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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夜如梦
景仁宫内。
“守岁的吉祥盘、消夜果盒,小允子白天就备着了。时候也不早了,方才宴上娘娘喝得不少,一路回宫又吹了会子冷风,将这碗醒酒汤服下便歇息了罢。料想着今夜六宫里各顾各的,娘娘也好清净清净,明日初一,少不得请安拜见,可有的忙。”槿汐一面递来杯盏,一面细语道。
甄嬛接过汤水,却就手搁在桌上,“哀家是有些醉了,方才夜风里吹着竟不觉得冷,反倒心热,这会睡是睡不着了,醒着、醉着,甚好。”
“娘娘睡不着,不如叫佩儿采月她们过来,一起守岁。”槿汐接着说,言语里不无感伤怀念之意,“娘娘还记得刚入宫那年,咱们在碎玉轩守岁的景吗。摆果盘、裁窗花,小允子手艺最好,剪出来娘娘的小像惟妙惟肖。那会,真热闹啊。”
“是呀,那枚小像,哀家挂在红梅枝头,祈愿‘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后来发生那样多的事,和先帝的、和允礼的,终究也没能兑现。”
“槿汐,莫叫她们进来了,你也出去罢。哀家想独自呆会。”
“娘娘……”槿汐觉出自己一时失言,内疚道,“奴婢说什么不好,说起这些陈芝麻旧事,惹娘娘伤心了。”
“无妨,哀家不是伤心,哀家是醉了。”
甄嬛知道,她的回忆累月经年地堆砌着,甜也好、痛也好,悲辛交加、无言以表。就像那酒曲发酵,愈久愈陈,越是念及,越是耽溺其中,不肯转醒。
“槿汐,将院子里埋着的青梅酒取一坛子来,今夜,我便痛痛快快地醉它一回。”
弘历掀帘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美人酒醉,云鬓乱、晚妆残,黛眉不展愁情难断。
他缓步近前,只恐惊动了她。眼前这闲倚慵坐的女子,眉眼如梨花低垂,红泪似落梅纷飞。
弘历一双手,抬起又放下。想抚她额发,拢她入怀;想除去她一行泪痕,轻吻她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她会回视他,怒气冲冲也好,惊愕不定也罢——至少,统统好过她的泪水。
弘历忽然发觉,原来自己最不能见她流泪,原来她从未在他面前哭泣过。
“皇额娘,您看朕给您摘的梅花,好看不好看。”
“额娘,不要难过。”
朕会护着你。永永远远护着你。
“……是弘历吗?皇上怎么过来了……”醉意朦胧间,甄嬛恍惚似听闻人声、望见人影。
依素日惯性摇摇坠坠便起身相迎,这身影迅即上前将她半揽在怀中,不叫跌倒。
“皇上、太后娘娘?”闻得里边动静,李玉扬声询道。来时,槿汐在外头乍见皇上,一时诧异;李玉一番诉清来意,也顺便换了姑姑的班,这会正是他在屋外守着。
“无事,你且守你的。”皇帝从容而平稳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却不知这声音背后,是怎样一副艳景。
甄嬛实实在在是醉了,全然卸了劲儿倚在弘历怀中,敛眸微娇吟,香靥半含春。
她道是梦中来客,再加醺然忘机,以至于晓得身侧何人,也迟钝地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来。
弘历亦从未见过她如此女儿情态。
是遗世独立的莞娘娘,是雍容绰约的熹娘娘,是懿行持重的圣母皇太后。
独独不是她甄嬛——他不曾启齿、却默念千千万万遍的,嬛儿。
他迟疑而坚定地轻抚她发髻,将那玫瑰簪子、连同旁的繁复华贵的饰物支支取下
——乌发如瀑,垂落满身。
幽夜如梦,但愿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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