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演技

　　05
　　开拍的第一场戏就是丧葬戏，季白野站在礼堂里，对着那张黑白照，拍了半天也没哭出来。
　　旁边的人都着急，说太阳快下山了，一会儿光线不对，这场戏就要拖到第二天再拍。
　　吴立垒马上说，“这个不能急，今天拍不好我们明天接着拍，急不来。”
　　季白野抬头扫视一圈，整个场景的剧组工作人员很多，都在等着他。他不适应在这么多人的场景里，流露出这种悲痛的情绪，也演不出来。
　　他努努力，最后也只不过是红了点眼眶。
　　吴立垒起身过去给他讲戏，从心理暗示到动作，“你失去的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至亲，也是你唯一的靠山，他倒下之后，整个家里就剩你和你奶奶。”
　　季白野想说，他没喜欢过他爸。
　　但不可否认，他爸是他的靠山，后来这座山倒下来了，他就什么都不剩了。他爸那天在公司开会，乱糟糟的一团，所有的董事都吵起来，一个吵的比一个厉害。
　　季成梁心脏一直不太好，那天气急攻心，着急了，心脏受不住，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季白野接到高姿涵电话时，还没反应过来，既没电影里演的那么着急，也没有那么心痛，只是有点茫然和惊讶，这种惊讶仅限于“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的惊讶，就像是看到新闻里突然播放的一则揪心的恐怖袭击事件。
　　季白野在季成梁整个后事的处理的过程中，像个反应迟钝的人，一直没觉得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家里的房子被封，他看着继母拉着他季白阳回娘家，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真的就剩他自己了。
　　以前他再不喜欢季成梁，那也是他爸，是个活人。
　　当这个人真的没了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季成梁，更多的只是想气气他，想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吴立垒讲戏，把自己都讲哭了，季白野也没能哭起来，只是无措地抬眼望着吴立垒。
　　吴立垒眼尾的皱纹堆很细，站远了看不到，只有靠近才能看到那上面皱纹其实不少了，眼底还泛着青痕。
　　“没事，不要紧张，不是你的错。”吴立垒拍拍他肩膀，“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明天继续。人的时间其实比想象的要耐用很多的，你给自己点时间琢磨透了，就好办多了。”
　　“对不起导演……”
　　“不要怕演戏，演员都是这样过来的。”
　　季白野站起来，转身时看到工作人员后面立着一道高挑的人影，那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望过来的视线没有任何起伏。
　　季白野刚动了脚，后面有个人擦着他肩膀往前走，同时喊了一声“哥。”

　　等那人走到眼前去，季白野认出来了，是饰演他剧中朋友的男演员，演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演的很浮夸，但是问题不大，因为他演的是个只有三四句台词的跑龙套的角色。
　　现在的光线暗了一点，顾闻西背着光站着，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昏暗中，看不清脸。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难得啊。”赵司宴抓了抓头发，从头发上扯下来两片假发片，“可是我还没卸妆呢。”
　　顾闻西说，“去卸妆。”
　　“好嘞，等我！”
　　季白野想当做没看见，抬脚往侧边走。礼堂的门口就那么大一点，他往外走，总会往他们面前走过。
　　顾闻西忽地看向季白野，“你也来。”
　　赵司宴看过去，视线带着好奇和打量，没别的意思。
　　顾闻西语气不容置疑，季白野咽了口口水润嗓子，没说出拒绝的话来，应了一声。

　　卸妆的时候，季白野就后悔了，他戳着镜子里那张脸轻声道，“你怎么就没拒绝呢。”
　　季白野心里知道，他其实就是怕的。
　　这种怕甚至转变成了一种顺服。

　　季白野卸完妆，一张脸被他搓洗的泛红。他刚转身，就看到赵司宴倚着门边看他。
　　赵司宴的眼神很奇怪，既直白又大胆，像是想从季白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花样来。
　　“真漂亮。”赵司宴忽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哥眼光挺好。”
　　“顾闻西是你哥？”
　　赵司宴面露惊讶，高高地挑了下眉头，没人敢直呼他哥的名讳，眼前这个人刚才站在他哥面前时，还故作淡定，现在背着他哥，竟然这么大胆。
　　“啊，是啊，长的不像吗？”赵司宴摸了把自己的脸，“表的，我妈跟他妈是亲姐妹，我打小就跟他亲近。”
　　赵司宴二十出头，头发微卷，长相偏阳光类型，跟顾闻西那样的不搭边，要说像，可能是唇形有几分相似。
　　“看我干什么。”赵司宴侧着身腾开位置，“走吧，别让顾闻西等久了，他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人又凶的很。”
　　“……”
　　“不过你也不用怕他，他再凶也是个人。”
　　“我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
　　季白野第一次对自己的演技感到一阵无力的挫败。就连赵司宴都看的出来他怕顾闻西，更何况是顾闻西呢。

　　两人并肩往外走，赵司宴扭头问，“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总觉得有点面熟。”
　　“没见过。”
　　“别这么高冷嘛。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真挺面熟的啊。我可是双一流出来的大学生，目前在国外读研，记忆力肯定没毛病，我肯定见过你。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还是说你着急见我哥。”
　　季白野忽地停下来，“怎么称呼？”
　　赵司宴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两只脚差点打架，扶着季白野的肩膀稳住了脚，“赵司宴。”
　　“我以前从来不跟姓赵的人玩，所以我们真不认识。”
　　赵司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问他为什么不跟姓赵的玩，还是理解他说的真不认识。
　　犹疑间，季白野已经跟他拉开了距离，往前走了。
　　“你为什么不跟姓赵的玩？什么冤什么仇啊？”赵司宴追上去问。
　　“闭嘴。”

　　等上了车，季白野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后老实地喊了声“顾叔”。
　　顾闻西看他一眼，问他想吃什么。
　　季白野以为他在问赵司宴，等了一会儿，车上没人说话，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都行。”
　　季白野没话说，也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刘明伟跟赵司宴一前一后倒是聊了起来。
　　“司宴这是放假了啊？”
　　“没，我申请休学了，过段时间就回去。”赵司宴说，“最近写论文，可把我愁死，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再这么下去，我肯定会英年谢顶。”
　　“哎哟，国外学习压力也这么大啊？”
　　“可不，宽进严出嘛，我感觉得延毕好几年。我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他是丹麦人，特严，我就迟到了一次，他直接取消了我那门课的成绩，害我要等下一学年重修。我想着，反正都要重修了，干脆就休学好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
　　又扯了家里的事，刘明伟和赵司宴聊了一路。

　　订的是个包间，下了车，顾闻西和赵司宴走在前面，季白野跟在后面走。
　　饭桌上，基本是赵司宴和顾闻西在说话，季白野坐在旁边动手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一直坐着。他不说话，顾闻西和赵司宴也当他不存在。
　　“拍戏玩够了就回去，别在这里瞎折腾。”
　　赵司宴不置可否，“我觉得比上学有意思多了。”
　　“待久了，你会知道，没意思的事比有意思的事多。”
　　“我现在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赵司宴瘪嘴道，“能跟不少好看的人打交道，还能跟他们交朋友，我觉得挺好。”
　　“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小心被骗。”
　　赵司宴往季白野的方向看，顾闻西说，他不一样。
　　“为什么？”
　　季白野也抬眼看过去，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顾闻西淡淡道，“他演技不好，谁也骗不了。”
　　“……”
　　这倒是实话。赵司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给季白野倒了杯茶，说以后会进步的，“慢慢来嘛，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演戏，都得磨练不是。”
　　等吃过饭后，刘明伟给他叫了辆车送他回去。这顿饭吃下来，季白野不知道顾闻西把他叫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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